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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第四十回(下篇):虛吃驚遠奏陽關曲 真幸事穩抱小星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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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本站小編要跟大家分享的《兒女英雄傳》第四十回(下篇)的小說內容。這是文康所創作的一部長篇小說,揭露了封建官場吏治的腐朽,道盡科舉文化的醜態,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寫實俠義小說。小說語言生動幽默,繪聲繪色,問世以來一直爲人們所稱道。

慌得個舅太太連忙也跪下,攙住安太太說:" 妹妹,你這是怎麼着呢?" 她也哭了。

讀者,你看這安太太這一拜,叫着天下作兒女的看着,好不難過。人知老家兒待兒女這條心,真真不是視膳問安、昏定省親就答報得來的。

舅太太攙住安太太,又忙着拉起金、玉姐妹來。她姑嫂兩個,一齊歸座,安太太的心裏這才略略的放寬了些,叫丫頭裝了袋煙來吃。吃着煙兒,忽然又自言自語的說道:" 這還不妥當。" 因和舅太太道:" 這一來玉格他這個外場兒,我算放心了;講那貼身兒的事情,可叫我怎麼着想法好呢?" 舅太太問道:" 姑太太說的,怎麼叫個外場兒,又怎麼叫個貼身兒呀?" 安太太道:" 類如他們到了衙門裏,過起日子來,凡是出入的銀錢,嚴謹個裏外,什麼穿件衣裳的厚薄,吃個東西的冷熱,這些事情,都算個外場兒的。如今我們娘兒們既不能去,有大姐姐你替我辛苦這一場,好極了,我也不說什麼了。到他貼身兒的事,兩媳婦現既不能去,就說等分娩了,隨後再打發一個去,這也不是一個半月的事。玉格到了那裏,就拿每日早起給他梳梳辮子,以至他夏天擦擦洗洗,夜裏被被蓋蓋這些事,無論大姐姐你麼疼他,這也是驚動得舅母的?難道說一個娶了媳婦兒的人了,還叫他那個媽媽跟在屋子裏服侍他不成?

這可不是叫人沒法兒的事嗎?" 這話舅太太卻不好出主意了,只說:" 有日子呢,罷咧,也只好慢慢的商量。" 這個當兒,這老姑嫂兩個只顧在這邊兒悄悄兒的說,那小姐妹兩個,卻在那邊兒靜靜兒的聽,聽來聽去,也不知那句話碰在她兩個心坎兒上了。只見何小姐兩眼睛一機伶,便笑着在張姑娘的耳邊嘁喳了兩句,不聽得張姑娘說些什麼,卻只見她不住的點着頭兒笑。恰好安太太和舅太太說完了這話,又回過頭來,問着她兩個說:" 你們倆想我這話,慮的是不是?"不料這一回頭,一眼正看見兩人在那裏打體己的神情兒,因說道:" 你們倆有什麼主意,也只管說出來,咱們娘兒們,大家商量商量不好嗎?" 何小姐聽婆婆如此說,將要說話,又望着張姑娘向外間努了個嘴兒,那光景象是叫她瞧瞧外間兒有人沒人。

《兒女英雄傳》第四十回(下篇):虛吃驚遠奏陽關曲 真幸事穩抱小星衾

緊接着張姑娘走到屋門旁邊兒,探着身子望外瞧了瞧,回頭只笑着和何小姐擺手兒。那神情象是告訴她外間兒沒人。你道安太太家許多丫鬟僕婦,外間兒怎得會一時沒人呢?原來她家的規矩,凡是婆兒媳婦們無事,都在廊下聽差,其餘的丫頭們,一個長姑娘不在上屋裏,早一邊兒說笑的說笑,淘氣的淘氣去了,因此一時無人。

金、玉姐妹見沒人在外間,她兩個這才走到婆婆跟前,悄悄兒的回答道:"媳婦們卻有個主意,這話倒不因着玉郎今日要出外去方纔說起,自從今年來見他的差使是漸漸兒的多起來了,往往一進城去就得十日半月的住着,媳婦兩個又不好怪厭氣的,一趟一趟的,只是跟着來回的跑,原想回回婆婆,給他弄個服侍的人,總沒得這個機會。如今他既出外,媳婦們兩個又一時不能同去。請示婆婆,趁着這個當兒,給他弄了個人跟了去,外頭又有舅母調理,管教這麼着,使得使不得?" 安太太聽了,先點了點頭兒,又搖了搖頭兒,沉吟了一刻,才說道:"你們這麼年輕輕兒的,心裏就肯送上這件事上頭,難爲你們倆。但是你們只知道說弄個人,卻不知道這弄人的難講究。外頭叫媒人帶去,不知道個根底,腥的臭的,只圖一時有個人使,弄到家來,那時候調理是別想調理得出來,打發是不好打發出去,不但你們倆得跟着糟心,連玉格可也就受了大累了,那可斷乎使不得。這個樣兒,我看得多了。要說就咱們家裏這幾個女孩子裏頭,給他挑一個吧?你們屋裏兩個,還是兩個糊塗小孩子呢!我這兒的幾個裏頭,不成個材料兒的不成材料兒,象個人兒的呢,又不合適。你們倆說,這會子,可叫我忙忙叨叨的那兒給他現抓人去?" 何小姐道:" 媳婦們兩個心裏,可倒瞧準了一個,只沒敢和婆婆提到這裏。" 太太想了想,說道:" 哦!我猜着了,你們準是瞧上跟舅母那個丫頭的模樣兒了,敢是好,只是人家早有了婆婆家了。" 兩人還沒及答言,舅太太先搖頭說:" 不是,兩外外姐姐知道她有人家兒了。" 安太太納悶兒道:" 這可罷了我了!你們瞧準了的這個可是誰呢?" 何小姐見聞,又往外看了一眼,纔到婆婆耳邊,悄悄兒的回道:" 媳婦兩個才說想準了的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伺候婆婆的長姐兒姑娘。這個人要講她那點兒本事兒,活計兒,眼睛裏的那點機伶兒,心裏的那點遲急兒,以至她那點穩重,那個乾淨,都是婆婆這些年調理出來的。不用講了,最難的是她那個性情兒。只是婆婆只這麼一個得力的人,別的都是小事,第一伺候婆婆梳這個頭,是個要緊的。再她又在上屋當了這些年差了,可還不知媳婦們和婆婆討得討不得?因此心裏只管想準了,嘴裏總沒敢提。" 太太才聽完這話,就笑道:" 敢是你們倆想的也是她呀!這件事在我心裏,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了。你們倆方纔慮的那個兩層,倒都不要緊。如今我這兒拿拿放放的,都是你們倆,真要到了沒人兒了,就叫你們倆打發我梳梳頭,又有什麼使不得的呢?再者,還有張進寶的那個孫女兒招兒和晉升的丫頭老兒,這倆如今也學着幹上來了。到了別的事,我一總兒和你們說這樣句話吧!這丫頭自從十二歲上要到上屋裏來,只那年你公公碰着,還支使支使她。

到了第二年,他疼愛丫頭,連個溺盆子都不肯叫她拿,甚至洗個腳都不叫她在跟前,說她究竟是從小兒跟過孩子的丫頭。你就知道你這公公,拘泥到什麼分兒上,別的話更不用深分講了。至於你們方纔說的她那幾宗兒好處,倒也不是假話。這件事照這麼辦,我心裏也盡有,只我心裏還有好些爲難。這個人得這麼個歸着,也算我不委屈她,只是我這位梅香,她還有她孃的多少累贅,不然,我方纔爲什麼說家裏挑不出個合適的來呢?這話咱們娘兒們,還得從長商量:

頭一件我覺着她,只得說還大大方方兒的,不貧不下流,只是到底是個分賞罪人的孩子;第二件,她空有那麼個模樣兒,身段兒,我只說她那皮肉兒太黑翠兒似的,可怎麼配得上我那個白小子呢?第三件,她比玉格兒大着好兩歲呢!要開了臉,顯着象個媽媽嫂子似的。這是我心裏三宗不足處。就讓都合式,沒這三宗不足,你們只說這件事,要和你公公這麼一商量,能行不能行?" 舅太太接口就說:" 姑太太,你才說的那三層,依我說,都沒有什麼的。眼下只要外甥兒出去,有個得力的人扶持他,苗點兒就苗點兒,黑點兒就黑點兒,大點兒就大點兒,都不打緊。說一定要等和你們老爺商量,他那個脾氣兒,只怕吃個雞蛋還得挑四楞兒的呢!那可怎麼想行得去呀!" 安太太道:" 這句話,究竟還說可以想方法兒,商量着碰去。你還不知道呢,我們這個長姐兒,是在我跟前告老,永遠不出嫁的了,她說:' 她等着服侍我歸了西,她還給我當女童兒去呢!" 你說這個時候要和她說這個,怎麼說得清楚呀?" 舅太太道:" 這是多早晚的事,我怎麼不知這個影兒啊!" 張姑娘道:" 就是我過來那年,舅母跟我姐姐在園裏住的那一陣子的事嘛。那時候還有她媽呢!我婆婆一進城,就說她大了,叫她媽上緊給她找個人家兒,後來說了一家子,她家不是還帶了那個小子來,請我婆婆相看來着麼?" 張姑娘說到這裏,安太太說:" 是有個對證在跟前兒,不然,叫你這一拿文兒,倒象我這裏照着說評書也似的,現抓着了這麼句話造的謠言。" 因接着張姑娘方纔的話說道:" 我還記得她媽說那個小子,是給那一個鹽政鈔官坐京的一個家人,叫作什麼東西的兒子,家裏很過得。我瞧了瞧那小子,倒也長得渾頭渾腦的,就只臉上有點子麻子。我想着一個小子罷咧,怕什麼呢?就告訴她媽,等定個日子,叫他們相看丫頭來吧!

誰知她媽給她說這個人家兒,沒和她提過,她這無知道了,和她媽叨叨的倒有幾車話,只說她媽怎麼沒良心了,又是說:' 怎麼主兒打毛團子似的,掇弄到這麼大,也不管主兒跟前有人使沒人使,這會子你們只圖找財主親戚,就硬把我塞出去了。' 連數落帶發作的就哭鬧成一處,把她媽哭鬧得沒法兒了,說:' 你就不肯出去,也讓我回太太一句去呀!' 她也不理她媽,就跑了來跪在我跟前,一行鼻子兩行淚的,哭個不了。就說了方纔我講的她那套糊塗話,還說這一輩子,刀擱在脖子上都使得,也別想她離開我咧!大姐姐,你說這是她孃的苗子不是?" 舅太太聽了,只抿着嘴兒笑說道:" 姑太太,我可多不得這件事呀!我只說句公道話,這固然是這丫頭的良心,也是你素來與她的恩典。你可得知道,你們那個丫鬟,何等心高志大呀!素來就講究個拿身分,好體面,愛鬧個酸款兒。你安知她不是跟着你,這麼女孩兒似的養活慣的,不肯低三下四的跟了那個蠢頭笨腦的奴才小子去呢?" 金、玉姐妹聽了這話,齊聲說:" 舅母這話,說得是極了。再還有一說,人第一難得是彼此的合個性情幾,她又正是從小和玉郎一塊兒混,混大了的。" 舅太太說:" 好哇!就是這話了!這話我可是白說,主意還得姑太太自己拿定。" 這位老太太心裏本正在又是疼兒子,怕他沒人;又是疼丫頭,怕她失所。一時聽了這套有成無破的話,想着這件一舉三得的事,就把他們那位老爺怎麼個難說話也忘了,不由得說道:" 你們孃兒三個,這話也說得是,就是這麼着。" 才說了這句,下文還沒說出來,金、玉姐妹兩個,見婆婆應了,樂得忙着下跪,就磕頭。安太太笑道:" 喂!你們倆先別磕頭啊!知道我這個媒人作得成作不成呢?" 這裏正說得熱鬧,何小姐機伶一閃身子,早從玻璃裏看見那個長姐兒,一步挪不了三指,出了東遊廊門,從臺階底下慢慢兒的往下屋走了來,何小姐便和太太擺手兒。太太看見,悄悄兒道:" 別提了,看她聽見。" 又和金、玉姐妹道:" 這話就只咱們孃兒四個知道,別人跟前一個字兒別露,就是玉格兒回來,也先不用告訴他。" 當下大家便將這話掩住不提。

《兒女英雄傳》第四十回(下篇):虛吃驚遠奏陽關曲 真幸事穩抱小星衾 第2張

長姐兒她既是犯了肚子疼,在屋裏養病,怎的又出得來?

既出得來,大爺這麼個驚天動地的人,出了這麼個驚天動地的岔兒,遍地又都是她的耳報神,她豈有不知道之理,怎的又直到此時纔出來呢?其中有個原故。

原採她方纔正合着桃仁紅花引子,服了一丸子烏金丸,躺在她屋裏,就滲着了。

她這一滲着,那班小丫頭子,誰也不敢驚動她。直等她一覺睡醒了,還是那個小喜兒跑了去告訴她,說:" 長姑娘,大爺要出外去。" 只這一句,她也不及問,究竟是上那兒去,立刻就嚇了一身冷汗,緊按了肚子,擰着一陣疼。不想氣隨着汗一開化,血隨着氣一流通,行動了行動,肚子疼倒好了些。轉念想到大爺這一出去,老爺、太太自然斷沒不同出去的。果然太太出去,太太走到那兒,還怕我不跟到那兒嗎?心裏又一鬆快,便想起多少事由兒,扎掙着出來。將進門,安太太還生恐她聽見些什麼,跑了來了,便先問:" 你好了嗎?怎麼又跑出來了?" 她道:" 奴才聽說大爺要出外了,奴才想起來,太太從前走長道兒的那些薄底兒鞋呀,風領兒斗篷呀,還都得早些兒拿出來瞧瞧呢!再還有小菸袋兒咧,吃食盒兒咧,以至那個關防盒兒,這些東西也還不記得在那兒擱着呢!趁着老爺沒回來,明日趁個早兒,慢慢兒的去找,也省得臨期忙。" 安太太道:" 那兒呢!咱們走還早呢!你先裝袋煙我吃吧。" 她便去裝煙。

到了次日,安太太從吃早飯起就盼公子,不見回來,忽然聽得門上一陣吵鬧,便有家人回來說:" 大爺賞加了副都統銜了。" 安太太聽得兒子換上紅頂子了,略有喜色;只想着他明日還得謝恩,今日自然又不得回來了。那知安公子豈止次日不得回來,只從那日起,便一連召見了八九次,這纔有旨意,賞了假,叫他回家收拾。他當日歸着的歸着,次日起了個大早,纔回到莊園。和太太一見面兒,孃兒倆先哭了個事不有餘。大家勸住,他連忙着到祠堂行禮,才把家庭這點兒禮節完了,外頭便回:" 吳侍郎來拜。"又是位老師,不好不見。接着就是三四起人來,安公子一一送走了。纔回到自己房裏,換了換衣裳,一切沒得閒談,只見上屋裏一個小丫頭跑來說:" 太太叫大爺!戴勤回來了。" 安公子和金、玉姐妹連忙過去,見戴勤正在那裏回太太話:" 老爺昨天住常新店,叫奴才連夜趕回來,告訴大爺不必遠接,只在家候着。老爺今日走得早,大約晌午前後,就可到家。" 公子聽了,重新去冠帶好了,去到外面伺候。遲了一刻,便見隨緣兒先趕回來,回說:" 老爺快到了。" 少時,老爺來到家門,公子迎了幾步,便在車旁迎接。老爺在車上見他頭上頂嵌珊瑚,冠飄翡翠,面上卻也喜歡,心裏卻不免十分難過。你看這老頭兒好扎掙勁!先在車裏點頭,說了句起來,下了車,便說道:" 不想你竟也巴結到個二品大員,趕上爺爺了,比我強,這纔不枉我教養你一場!有話到裏頭說去吧!" 公子也明知這是他父親安慰他的話,只得賠笑答應。這種笑,那臉上的神氣,卻比哭還疼。這個當兒,便見褚一官、陸保安兩個過來謁見;他兩個果然就照着鄧九公的話,立刻跪倒請安,口稱大人。安公子雖說一時不好直受不辭,但是一個欽命二品大員,正合着三命而不齒;禮制所在,也不便過於和他兩個紆尊降貴,只含笑拱了拱手,說了句路上辛苦,便隨了老爺一路進來。一時在家的家人,叩接老爺,跟去的家人,又叩見公子。正亂着,張親家老爺和老程師爺也迎出來。老爺應酬了兩句,就託他二位管待褚、陸兩個。自己進了二門,便見太太帶了兩個媳婦,接到當院子裏來。兩媳婦迎着請了安。這安老夫妻兩個,還用着那老年的舊牌子兒,彼此拉了拉手兒。

那班僕婦丫頭,卻遠遠的排着那邊跪,安老爺都不及招呼。見舅太太在廊下候着,便忙着上前,彼此問過好,談了兩句一路風塵的話。又問:" 親家太太,怎的不見?" 張姑娘代說明了原故。

老爺一路進房坐下,當下公子行過禮,媳婦便倒上茶來。

此時自安太太以下,都道老爺這一到家,爲着公子出口,定有一番傷感,大家都提着全副精神,應酬老爺。看了看老爺,依舊是平日那個安詳樣子,只不過問了問公子奏對的光景,毫不露些張皇煩惱。公子此刻,卻是有些耐不得了。原來他自放下來那日起,凡是此番該是從家裏怎的起身,到那裏怎的辦事,這些事一時且不能打算到此。只他那點家事,幾個親丁,心裏盤算,縱使萬轉千回,總盤不出個定見來。第一件萬難,是這等遠路,不好請着父母同行。待說把他兩個夫人留在家下,替自己奉養,又慮到任上內裏無人,不成個局面。否則兩個之中,酌量留下一個,偏又兩個一齊有了喜了,不便遠行。便是她兩個有喜的這節,也還不曾稟過父母。他好容易盼到今日回家,正想把這話和金、玉姐妹私下計議一番,先討太太個示下,然後等老爺回家再定。不想一進門,不曾消停一刻。才得消停,恰巧老爺回來了。他此時見了老爺,只覺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想了想,只得問道:" 兒子受父母的教養,正想巴結個程前,奉了父母出去,安享幾年,不想忽然走了這條意外的岔路,實在不得主意。" 說着,又行了個家庭禮兒,屈了一膝,說:" 請父親教導。" 他那眼淚卻是撐不住了。只聽安老爺嗯了一聲,說道:" 怎的叫個走了這條意外的岔路,我以爲正是意中之事。你所謂意外者,只不過覺道你從祭酒得了個侍衛,不曾放得試差學政耳。卻不道這等地方,要麼不用世家旗人去,用世家旗人,不用你這等年輕新進,用什麼人去?且專論文章華國,卻用什麼人去戎馬防邊?其爲報效一也。便說不然,太君代天司命,君命即是天命。天命所在,便是條意外的岔路,順天聽命,安知非福?你說討我的教導,我平日和你講起話來,言必稱周禮,不知者鮮不以爲我立論過迂,課子過嚴;可知道爲子爲臣,立身植品的大經,都不外此。那烏里雅蘇臺雖是個邊地,參贊大臣雖是個遠臣,大約也出不了周禮的道理。至於你此次遠行,我家現有的是錢,用多少盡你用,只不可看得銀錢如土。有的是人,帶那個盡你帶,只不必鬧得僕從如雲。講到眷口,兩個媳婦,不消說是和你同行了。太太果然要母子姑媳一時難離,也不妨同去。只留我在家,替你們作個守門的老叟,料想還不誤事。" 安老爺只管講了這半日個,這段話卻是拈着幾根鬍子,閉着一雙眼睛講的。何以故呢?他要一睜眼,那副眼淚也就撐不住了。舅太太見安老爺這樣子,便點點頭,瞧了安太太,和安老爺說道:" 你們這個家,可就當成個模樣兒了。" 便聽安太太和老爺說道:" 依我想,這件事,不必定忙在這一時。玉格起身,盡有日子呢!老爺今日纔到家,且歇歇兒。索性等消停了,斟酌斟酌,究竟是誰該去,誰不該去,誰能去呀,誰不能去呀,且定規不遲。要說老爺一個人兒在家裏,我就跟着他們出去,也斷沒這麼個理!我不出去,又怕這兩媳婦兒萬一在外頭,一時有個什麼喜信兒呢,沒個正經人兒招呼她們。我的意思,還是請大姐姐替我們辛苦這趟。……" 老爺還沒聽完這話,便道:" 一個何家媳婦,已經勞舅太太辛苦那場,此時這等遠行,卻怎的好又去起動?" 舅太太說:" 哎呀!不用姑老爺這麼操心了,姑太太早和我說明白了,我左右是個沒事的人,樂得跟他們出去逛逛呢!" 老爺見舅太太這等爽快向熱,心下大悅,連忙打一躬,說:" 這個全仗舅母格外費心。" 舅太太被安老爺累贅得不耐煩,她便站起身來,也學安老爺那個至誠樣子,還了他一躬,口裏說道:" 這個愚嫂當得效力的。" 她打完了躬,又望着大家道:" 你們瞧這樣兒,犯得上鬧得這步田地。" 惹得大家無不掩口而笑。

安公子方纔聽老爺那頭吩咐,正想把金、玉姐妹現在有喜,並自己打算不帶家眷,留她兩人在家侍奉的話回明。聽太太說了句老爺纔得到家,先請歇歇兒,便不好只管煩瑣。如今卻又見他母親給請了舅母同去,心裏一想,這一來弄得一家不一家,兩家不兩家,益發不便了,登時方寸的章法大亂。他卻那裏曉得人家孃兒三個,早巳計議得妥妥當當了呢!偏是這個當兒,老爺又吩咐他鄧九公差褚、陸兩個來的意思,要跟他出去的那段話,就叫他出去定奪行止,他無法,只得且去作這件事。安老爺這裏便和大家說了說路上的光景,講了講鄧九公那裏的情由。

緊接着行李車也到了,衆小廝忙着往裏交東西;有的交帶去的衣箱的,有的點交路上的用帳的,都在那裏等着見長姐兒姑娘,可此時只不見了長姐兒姑娘。

你道她此刻又往那裏去了?書裏交代過的,她原想着是大爺這番出外,大爺走到那兒,太太跟到那兒;太太走到那兒,她跟到那兒定了。不想方纔聽得老爺一個不去,連累太太也不去了。眼下太太和公子竟要母子分飛,她也謝三兒的窩窩在下了。登時心火上攻,急了個紅頭漲臉,又犯了那年公子鄉試放榜,她等不着喜信兒便頭暈的那個病了。連忙三步兩步走到院子裏,扶着柱子,定了會兒神,立刻覺得自己身上穿的那件衣裳的腰褙,寬寬就有四指;那個領盤兒,大了就有一圈兒;不差什麼,連腰圍兒都要脫落下來了。她便和別的丫頭說道:" 我怪不舒服的,家裏躺躺兒去。太太要問我,就答應我作什麼去了!" 說着,一路低着腦袋,來到她屋裏,抓了個小枕頭兒,支着耳跟子躺下,只把條小手巾兒蓋着了臉兒,暗暗的垂淚。她偏又頭兩天一時高興,作了個抽系兒的大紅氈子小煙荷包兒。

這日早起,又託隨緣兒媳婦兒,找人給裝了一根玉嘴兒、湘妃竹杆兒的小菸袋兒,爲的是上了路隨帶着,上車下店,使着方便。事有湊巧,恰恰的這麼個當兒,隨緣兒媳婦給她送了來。

一進門兒,見靜悄悄的沒個人聲兒,便叫了一聲大姐姐。她聽見有人叫她,這才扎掙着起來,問是誰呀?隨緣兒媳婦一見她這個樣兒,便問道:" 大姐姐,你好好兒的,這是怎麼了?哭的這麼着?" 她嘆了口氣說道:" 好妹妹,你那兒知道我心裏的難受,你坐下,等我告訴你。你瞧,自從大爺這麼一放下來,就念佛說:' 這可好了,我們太太要跟了大爺大奶奶去享福了。' 誰知這位老爺子,這麼一折,給折了個稀呼腦子爛;你說這孃兒四位這一分手,大爺、大奶奶心裏該怎麼難受,太太心裏該怎麼難受,叫咱們作奴才的旁邊瞧着,肉跳不肉跳呢?

《兒女英雄傳》第四十回(下篇):虛吃驚遠奏陽關曲 真幸事穩抱小星衾 第3張

再者,二位大奶奶素來待我的恩典,我們娘兒們怎麼離得開?" 說着,又把嘴撇得瓢兒似的。隨緣兒媳婦明鏡兒也似的知道她姑娘和張姑娘有喜不能出去,只因何小姐吩咐得嚴,叫且不許聲張,此時是不敢和她露一個字,只說了句:"那兒呢,還有些日子呢,知道誰去誰不去呢?就先把你哭的這麼個樣兒!" 說完了,放下菸袋去了。她把那根菸袋扔在一邊兒,躺下又睡,卻又睡不着,只一個人兒在她屋裏坐着發愣。上屋這裏只管一羣人等着她交代東西,那班丫頭聽她方纔說了那句話,又不敢去叫她。恰好二位大奶奶都在上屋裏,便着人一件件往裏收。

舅太太見這裏亂哄哄,她也回西耳房去了。

一年鄧九公傷着貸船,天晚船擱淺了,船上衆人只弄不起;他生恐失事,立刻瑚下水去,只一肩膀便扛得那船行動了,因此得了這個綽號。九公如今歇了業,便把他兩個留在莊上,吃碗現成茶飯,連他兩個的宏眷,也在莊上。我方纔聽你的話,只怕此去,這等人正用得着。窮竟起來,這些事,尚是小焉者也,我以爲現在第一樁要緊事,你稠請一位認真有些心胸見識的幕友去纔好。這樁事卻倒大難,我億家裏的程氏喬梓,自然非其選也!便是親友薦個人來,無論他正品學問如何,到了那裏,且自是人地情形不熟,至於外省那斑竹幕的,真真叫作牛鬼蛇神,無般不有,這都是我領教過的。" 公子侵回道:" 這話正要回知父親,我克齋老師,也替我慮到這裏,說了兩個人,一個姓顧號肯堂,浙江紹興人。據說,這人是前紀大將軍。業師,他原要幫紀大將軍作一番事業,因見他不可與圖,便隱在赤臺、雁蕩一帶。這個大概未必肯出山了。" 老爺點了點頭,便問:" 那一個呢?" 公子回道:" 那個便是那個顧肯堂的同學師兄弟,也在紀大將軍幕中處過,姓李名應龍,號素堂,別號子云山人,是唐李鄴侯的嫡派後人。據說這人,天文地理,無所不通,遁甲奇門,無所不曉,以至醫卜星相皆能;只是爲人卻高自位置得很,等閒的人,也人不得他的眼,其學問便可知了!

聽新近山東撫臺勉強請了他去,相處了沒幾天,便辭館出來。

       出來道:' 此非我居停也。' 並說這人無家無業,只在茌平一帶不知一座什麼山裏住着,學那嚴君平的垂簾賣卜。偶然也出來舍藥濟人;有時偶然到滕縣李家鎮來探望親戚,便在那裏住,一向作個市隱。我老師囑咐我,沿線留心去訪這人,只不知訪得着訪不着。想着此去,正從鄧九公莊上經過,詳細問問九公,一定曉得。" 安老爺又點了點頭,說:" 這人果是白衣山人之後,不消講,一定也是忠孝神仙一流人物;你倘得這等個人相助爲理,吾無憂矣!或者有緣遇着,也未可知。但是外省地方,照這等浪得虛名、慣說大話人也盡有。你此去訪他,卻要自己訪個真切,不可以耳爲目,請個不三不四的人來,那卻受累不淺!" 安大人在家安排了幾日,便商定自己按着驛站,由旱路先行,家眷順着運河,由水路後去。跟安大人先走的,是晉升、葉通、隨緣兒和褚、陸、馮、趙四個後撥兒。

跟家眷去的,便是華忠、戴勤、趕露兒。還有新置的兩窩子家人,一名來升,一名進祿;又有舅太太家兩個人,一名馮祥,一名俞吉,因安大人升了外任,又聽見舅太太同去,也投奔了來。安老爺便在這四個裏頭,派了來升跟公子去,俞吉跟家眷去;留下進祿、馮樣兩個,同着張進寶、樑材等在家照料。分派已定,看看行期將近,公子着實在父母膝前親近了幾天。這其間不必講安太太和兒子自然有一番絮語,和金、玉姐妹夫婦自然有無限離情;公子依依堂上,眷眷閨中,自然更有一番說不出來的別懷離緒;便是舅太太、珍姑娘和安太太並金、玉姐妹,骨肉主婢之間,也有許多難分難捨。但是他家前番經了那番要上烏里雅蘇臺的那場離別,如今再經這場離別,彼此也當排遣了許多了。到了長行這日,公子便拜別家祠,叩謝父母,帶了一行人等,先行赴任。過了兩日,催齊了船,便是家眷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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