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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第二十八回(上篇):畫堂花燭頃刻生春 寶硯雕弓完成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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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文學家文康創作的《兒女英雄傳》主要描寫了清朝康熙雍正年間的一樁公案,書中的主人公十三妹,其父親遭朝廷大員紀獻唐殺害,十三妹無處申冤,浪跡天涯,學得一身武藝,欲報血海深仇。今天本站小編就爲大家帶來第二十八回(上篇)的全部內容,一起來看看吧!

這回接着上回,話表送親的張姑娘和褚大娘子扶着何玉鳳姑娘上了轎,她便出來忙忙上車,從莊園東牆一帶,繞向前門而來。到了那座大門,只見門外結綵懸燈,迎親設六曲園屏,垂幾重繡幕,屏開孔雀,幕展東風,桌兒上擺列名花,安排寶鼎,當中擺着迎門盅兒,說不盡那喜酒頻斟,琥珀光搖金燦爛;瓊卮高挹,葡葡香泛碧琉璃。褚大娘子才下了車,進得門來,早見公子迎門跪着,手擎臺盞,在那裏敬酒。她滿臉堆歡,雙手接過酒來說道:" 大爺,請起來,我可禁當不起啊!" 公子道:" 大姐姐,這個稱呼法,我越發不敢起來了!" 她才嘻嘻的笑道:" 你瞧,你這個淘氣法兒,我磨不過你,我只好叫你妹夫子了。可得你起來,我才喝呢!" 說罷,連飲了三杯喜酒,迎門又深深向公子道了一個萬福。兩旁許多穿衣戴帽的家人看了,只望着華忠笑,笑得華忠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卻坦然無事的扶了個婆兒一路進來,早見安老爺迎過前來相見。那邊遠遠的還站着一羣花冠鮮服的少年,在那裏低言悄語的指點說笑。

她料是講究她,她益發慢條斯理,得意洋洋,俏擺春風,談笑自若。不一時穿過前廳,到了二門,安太太和幾家晚輩親戚,舉家都迎出來。

那時舅太太和張親家太太在那邊從了姑娘,也從角門過前面來。大家把新親讓進上房,歸座獻茶,彼此閒話,等侯花轎到門。

新人坐在花轎裏,但聽得大吹大擂,弦管喧雜,悶在轎子裏,因是娘吩咐的不許揭那蓋頭,動也不敢動它一動。走了也有一會,正在盼到,只聽得噶啦啦一片聲音,兩掛千頭百子旺鞭,放得震地價響,鼓手便象是一對一對站住,想是到門了。

接着便聞得許多人叫道:" 開門。" 裏面卻靜悄悄的,不聽得有人答應。姑娘納悶道:" 怎麼使心用計勞神費力的擡了來,又關上門不準進去呢?" 叫了一會,那門仍然不開。聽得又是先前這個人高聲叫道:吉地上起,福地上行,喜地上來,壽地上住。

時辰到了,開門開門!把喜轎請上來!

《兒女英雄傳》第二十八回(上篇):畫堂花燭頃刻生春 寶硯雕弓完成大禮

吱嘍嘍兩扇大門開放,前面花燈鼓樂,一隊一隊進去。轎子才進門,只聽那滿天星金錢,叮楞嗆嘟撒得連聲不斷。也不知過了幾道門,轎子前後招護了一聲落平,好象不曾進屋子,便把轎子放下了。姑娘聽了聽,鼓樂齊住,又聽不見個人聲兒了,心裏又跳起來。

你道這轎子,爲何在當院子裏就放下了?原來安老爺自從讀《左傳》的時候,便覺得時尚風氣不古。這先配而後祖,又不是個正禮。所以自己家裏這樁事,要拜過天地祖先,然後才入洞房。姑娘那裏曉得這個原故。忽然靜悄悄半天,只聽得一聲弓弦響,哧的就是一箭,從轎子左邊兒射過去;接着便是第二箭,又從轎子右邊兒射過去。說時遲,那時快,又是第三箭,卻是的正射在轎框上,登的一聲,把枝節碰回去了。姑娘暗想:" 這可不是件事。怎麼拿着活人好好兒的當鴿子射起來了?" 大約再一箭,姑娘便要施展她那接鏢的手段。早聽得轎子旁邊念道:彩輿安穩護流蘇,雲淡風和月上初;寶燭雙雙前引導,一枝花影倩人扶。" 攔門第三請,請新人降輿舉步,步步登雲。請!" 一時兩邊鼓樂齊奏,便聽得有許多婦女聲音,圍近轎前,拔了蔥管兒,掀開轎簾兒,去了扶手板兒,卻是褚大娘子、張姑娘帶着一對喜娘兒請新人下轎。姑娘左右扶定兩個喜娘兒下了轎。只覺腳底下踹得軟囊囊的,想是鋪的紅氈子。又聽那人讚道:" 請新貴新人面向吉方,齊眉就位,參拜天地。拈香……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興……" 姑娘起初也不留心他叨叨的是些甚麼,及至贊到那個" 跪" 字,只覺自己上首個人,呼哧呼哧的已經跪下了,自己不由得也就隨着他跪下。讚道叩首,也就隨着他磕頭。原來姑娘平日也看過《聊齋志異》,此時心裏忽然想道:" 怪不得蒲柳仙作《青梅》,說那個王阿喜,道是她' 遂不覺盈盈而自拜也' 這句文章,真算得留人的身分,知人的甘苦。敢是這樁事擠住了,竟自叫人沒法兒。"一時拜罷起身。又聽那人讚道:" 上堂遙拜祖先。" 那張、褚兩個引着喜娘幾,便扶定新人上了三層臺階兒,過了一道門檻兒。走了幾步,又聽旁邊仍照前一樣的讚道:" 兩跪……六叩……起來。" 又聽得讚道:" 請翁姑上堂,高升上坐,兒婦拜見。" 緊接着又讚了一聲道:" 揭去紅巾。" 便聽安太太那裏囑咐公子道:" 阿哥,你可慢慢兒的。" 姑娘在蓋頭裏低着頭看着地下,只見眼前來了一雙靴子腳,又見張姑娘一手拉起個蓋頭角兒,一手把着新郎的手,用一根紅紙裹的新秤桿兒,把那塊蓋頭往下只一挑,挑下來。姑娘好眼亮啊!

那時正是十月天氣,夜長晝短,酉末戌初,正是上燈時候。

姑娘微擡了擡眼皮兒一看,只見滿屋裏香氣氤氳,燈光璀璨。

那屋子卻不是照擺玉器攤子、洋貨鋪子似的那樣擺法,只有些名書古畫、周鼎商彝,一一的位置不俗。幾家女眷都在東間,兩旁也站着幾名花枝招展的丫鬟,也站着幾個服色鮮明的僕婦。

早見公公婆婆在堂中安了兩張羅漢椅子,端端正正坐在那裏。

旁邊卻站着一個方巾藍彩、十字披紅、金花插帽,滿臉斯文、一嘴尖團字兒的一個人。原來那人是宛平縣學從南省冒考落第的一個秀才,只因北京城地廣人稠,館地難找,便學了這樁儐相禮生的生意餬口。方纔前前後後、裏裏外外,嚷了這半天的就是他。

姑娘才得去了蓋頭,又聽見讚道:" 新郎、新婦叩見父翁母姑。" 那時因是老爺、太太坐在那裏受禮,還有陪客女眷,把褚大娘子讓到東間坐下。這裏地下鋪了拜毯,安龍媒居中,何玉鳳在左隨着,張金鳳在右陪着。三個人聽着那禮生的贊着,跪拜儀節行禮。安老爺、安太太左顧右盼,真個是好個佳兒,好雙佳婦。

夫妻只樂得眼飛色舞、笑逐顏開的連連點頭,只說:" 起來、起來!" 三個人平身站起。禮生又讚道:" 跪。" 三個人又齊齊跪下。聽他讚道:" 請堂上致詞賜答。" 安老爺說道:" 你三個人這段姻緣,真是天作之合。玉格從此更該奮志讀書上進;兩個媳婦,便要同心理紀持家。一家和睦,吉事有祥,纔不負上天這段慈恩,我兩老人這番期望。" 安太太道:" 你父親,你公公這話,說的很是。從來說,' 功名出於閏閣'.只要你們兩個一心,勸着他讀書上進,只怕比個嚴些的師傅還中用呢!等他中了舉人,中了進士,點了翰林,你兩個再一個人給我們抱上兩個孫子。那時候不但你各人對得住你各人的父母,你三口兒可就都算安家的萬代功臣了。" 因回頭和安老爺說道:" 老爺還有一說,今日這何姑娘佔了個上首,一則是她第一天進門,二則也是張姑娘的意思。我想此後叫她們不分彼此都是一樣,老爺想是不是?" 安老爺道:" 正該如此。當日娥皇、女英,又何曾聽得她們分過彼此。講到家庭,自然以玉鳳媳婦爲長;講到封贈,自然以金鳳媳婦爲先;至於他房幃以內,在他夫妻姐妹三個,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我兩個老人家,可以不復過問矣。" 這位老先生,真酸了個有樣兒,不知怎的聽他這路的話兒不覺討厭。

安老爺、安太太說完了話,禮生又讚道:" 叩首,謝過父母翁姑。興!" 三個人起來,又聽他讚道:" 夫妻相見。" 褚大娘子早過來同喜孃兒扶了何姑娘,張姑娘便同那個喜娘兒招護了公子。男東女西,對面站着,兩個人彼此都不由得要對對光兒。只是圍着一屋子的人,只得倒一齊低下頭去。禮生讚道:" 新人萬福,新貴答揖,……成雙揖,成雙萬福,……跪!夫妻交拜,成雙拜。" 兩個人如儀的行了禮。又讚道:" 姐妹相見,雙雙萬福。" 褚大娘子見張姑娘沒人兒招護,忙着過來悄悄和張姑娘道:" 我來給你當喜娘兒罷。" 張姑娘倒臊了個小臉通紅,便轉到下首,向何玉鳳深深道了個萬福,尊聲:" 姐姐。" 何玉鳳也頂禮相還,低低的叫聲:" 妹妹。" 禮生又讚道:" 夫妻姐妹,連環同見。" 她姐妹兩個又同向公子福了一福,公子也鞠躬還禮。安老夫妻看了,只歡喜得連說有趣,相顧而樂。禮生讚道:" 新人新貴,行綰結同心禮。" 早見華媽媽、戴媽媽兩個手裏牽着丈許長兩匹結在一處的紅綠綵綢,兩頭兒各綰着個同心彩結,遞給兩個喜娘兒。東邊這人便把這頭兒結在安公子左手,西邊那人便把那頭彩兒綰在何小姐右手。

褚大娘子便從桌上抱過一個用紅絹五色線扎着口的黃金寶瓶,交何小姐左手抱着,張姑娘又送過一個拴綵綢的青銅圓鏡子來,交公子右手,向新娘照着。交代停當,只聽那禮生念道:一堂喜氣溢門欄,美玉黃金信有緣;三十三天天上客,龍飛風舞到人間。聯成並蒂良緣,定是百年佳偶;綿綿瓜瓞,代代簪纓,紅絲綰帛,掌燈送人洞房。

禮成,禮生告退,安老爺一面犒賞禮生。早見檐下對對紅燈引路。張姑娘帶着個喜娘兒,扶了新郎,擎着那面鏡子,手綰彩帛,引着新娘。新娘扶着那個寶瓶,一步步的隨行。庭前止了大樂,那些樂工,正吹着笙管笛簫,彈着三絃,敲着鼓板,口裏高唱" 畫筵開處風光好" 的一套喜詞兒,直送到遊廓東院那所新洞房去。姑娘一進洞房,早看見擺滿一分妝奩,凡是應有的,公婆都給辦得齊齊整整。進了東間,但覺燭輝寶炬,香焚沉檀,翡翠衾溫,鴛鴦帳暖,妝臺邊倚着那杆稱心如意的新秤,挑着龍鳳蓋頭,兩旁便是那和合雕弓,團圓寶硯。

這個當兒,安太太因舅太太不便進新房,張太太又屬相不對,忌她,便留在上房張羅,自己也趕過新房來,幫着褚大娘子和張姑娘料理。進門便放下金盞銀臺,行交杯合巹禮。接着扣銅盆,吃子孫餑餑,放捧匣,挑長壽麪,吃完了便搭夜襟,倒寶瓶,對坐成雙,金錢撒帳,但覺洞房中歡聲滿耳、喜氣揚眉。莫講把何玉鳳支使得眼花繚亂,連張金鳳在淮安過門時,正值那有事之秋,也不似這番熱鬧。褚大娘子本是淘氣的人,遇見這等有興的事,益發一團精神,有說有笑。

一時大禮告成,她便和安公子道:" 你的差使,算當完了。請罷,外邊吃茶。" 公子笑着,纔出得屋門,只見從外進來了一羣人,卻是今日在此賀喜的梅公子、管子金、何麥舟。烏大爺因是奉旨到通州一帶查南糧去了,不得來,打發他兄弟託明、阿貴二爺來。此外便是莫友士先生的少君,吳侍郎的令侄,還有安公子兩三個同案秀才,連老少二位程師爺、張樂世、褚一官。除了鄧九公、安老爺不曾進來,一共倒有十幾個人,都進來鬧房。內中梅公子,本是個美少年佳公子,又最是年輕淘氣。

他眼明手快,早劈胸一把,把安公子抱住說:" 孫龍媒那裏跑?我只問你有多大豔福,有了張家嫂夫人這等一位尤物,這也儘夠你消受了。一之爲甚,豈可再乎?如今又按圖求駿,兩美並收。你只顧躲在溫柔香裏,外面酒也不給我們斟一杯,茶也不替我們送一盞,禮上可講得去?沒有別的,且把帽子摘下來,讓我打你幾個腦鑿子,竟不顧你那新人怎的個憐卿愛卿了!" 公子羞得兩頰緋紅,只想要跑,那幾個少年也圍上來。內中烏大爺的令弟說道:" 你們只看龍媒今日作了新邯,這兩道眉兒、一副臉兒,益發顯得風流俊俏,這大約就叫作' 龍鳳呈樣' 了。" 管子金說:" 那裏是' 龍鳳呈祥' ,我猜不是那女何娘給他敷的粉,定是那雌張敞給他畫了眉。你們不信,只聞他這身香味兒,也不知是惹的花香,是沾的人氣?" 梅公子聽了,便下前接着他的臉,聞個不住。公子被他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這個一拳,那個一拳的,羞得真真無地縫兒可鑽。金鳳姑娘在屋裏聽得真切,只在那裏含羞而笑;玉鳳姑娘卻是不曾經過這鬧房的舊風氣,心裏想道:" 這班人怎的這等尖酸可惡!" 又不好問。落後還是老程師爺聽不過了,說:" 諸位臺兄,不差甚麼罷。龍媒大禮告成,也讓他出去見見老翁。" 衆人那裏肯依。張老是向這位一個揖,向那人一個揖,只是討情。還虧褚一官力大,把個公子生奪硬搶的救護下來,出了房門,一溜煙跑了。衆人道:" 新郎跑了,我們正好看新娘子去。" 那時安太太和張太太早躲在西間,衆人向洞房裏一擁而進。

《兒女英雄傳》第二十八回(上篇):畫堂花燭頃刻生春 寶硯雕弓完成大禮 第2張

屋裏只有褚大娘子在牀上伴着新人,地下便是兩個媽媽、兩個喜娘兒在那裏伺候。兩個喜娘兒是久慣在行的,見衆人進來,便一齊向前攔住道:" 各位老爺少爺,新人辛苦了,免鬧房罷。"衆人也不聽她,一窩蜂向牀跟前奔去。內中一個喜娘兒是個揚州人,才得二十來歲,倒也一點點一雙小腳兒,她只顧上頭扎捻着兩隻手來攔人,不防下面不知被那個一靴子腳踹在那小腳兒上,只見她皺着眉,咧着嘴,抱着腳,嚷道:"哎喲喂,痛煞哉!我的菩薩!怎的這等蠢呢!" 褚大娘子見衆人圍在牀前,忙橫着兩隻胳膊護住了姑娘。她一眼看見了褚一官,便拿他紮了個筏子,說道:" 你也來了,好哇!你們要看新人只顧看,也是兩條眉毛、兩個眼睛、兩隻耳朵、一個鼻子、一張嘴。瞧手不能厶我告訴你們,也是十個指頭,可不能一般兒齊。瞧腳更不能。我也告訴你們,拿營造尺量,不夠三寸。你衆位一定要看,也容易,可得豁着挨個三拳兩腳的再去。我這一撒手兒,姑娘可就來了。" 衆人一聽,說:" 那可來不得!" 大家才嘻嘻哈哈,一轟而散,跑出去了。

安太太這裏賞了兩個喜娘兒,派人去款待她酒飯,一面叫人要了點心湯來讓新人吃。又有舅太太給她弄下可吃的東西,一併送進去。安太太便讓褚大娘子過去赴席,新房只留下兩個媽媽同晉升媳婦。因隨緣兒媳婦是二個月的雙生子,又叫了跟舅太太的婆兒老藍,四個人伺候。

新房裏頭這陣忙,鄧九公和安老爺在外面,早巳一罈兒半紹興酒過了手了。

老程師爺是喝得當面退席,和衣而臥。一班少年,另有兩席還不曾散。只有張親家老爺,只管在席上坐着,卻一會兒這裏看看火燭,又去那裏看看門戶,又有家人們沒空兒吃飯,他便在那裏替他們照料。因此那些家人無不感激他,益加敬愛他,不敢一毫輕慢。

一時內外飯罷,更鼓初交。那些親友,也有預先在附近廟裏找下下處住的,也有在此下榻的。鄧九公是吃完了飯,有他那套步行的工課,繞着彎兒走了會子,就到東書房睡了。安老爺就和張親家老爺招護公子進去。張老把他送到上房。這日舅太太和張太太商量,也都在新房的對面三間住下,爲是多個人照料。安太太見公子進來,叫張金鳳先去招護姑娘。姑娘因是拜過堂的,安太太便叫她不一定在牀裏坐,也搭着姑娘不會盤腿兒,牀裏邊兒坐不慣,只在牀沿上坐着。大家去吃飯的那個當兒,屋裏只有幾個婆兒媽媽,姑娘無可多談,且不便多談。

曉得乾孃已經過來了,心中卻十分歡喜,便叫戴媽媽說:" 媽媽,你快把乾孃請了來,說我想她老人家了。" 戴媽媽道:" 姑娘,今日舅太太可進不來呀!明日早起就見着了。" 姑娘一聽,心裏想道:" 是呀!有這一說呀!只是我此刻急等見了娘,要商量一句要緊的話。這句話,又不好叫人去傳說。如今娘既不好進來,我又不好出去,事在無法,我只得還是拿定方纔的轎子裏想的那個老主意罷!" 你道這姑娘有甚的飛籤火票緊要話,從轎子裏鬧到此時?

她在轎子裏想的,又是甚的主意?原來她正爲她臂上那點守宮砂起見。論起她這個守宮砂,真是姑娘的一片孝心苦節,玉潔冰清。想着這世是無意姻緣定了,這話除了她自己明白,平日從不曾給人看過。' 直到今早,冷不防大家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提親事,姑娘急了,才向大家證明這點東西,以明素志。不想事由天定,人力到底不能勝天,不知不覺,不禁不由,就被人家擡了來了。此時事過,一想倒十分後悔,自己說道:" 今早千不合,萬不合,不合叫大家看這點印記。假如我不說明這話,大家斷不得知。如今是揚幡擂鼓,弄至大家都知道了,都看見了。

倘然這些女眷們,不論那一時那個人提起來,都拉住手要瞧瞧,希希罕見,那時我卻把個有詩爲證的東西,弄到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了。別人猶可,只是張金鳳,雖說我只比她大兩歲,我可和她充了這一年的老姐姐了,叫我怎的見她?

再說褚大姐姐,又是個淘氣精、促狹鬼,萬一她撒開了,一嘔我,我一輩子從不曾輸過嘴的人,又叫我和她說甚麼?" 這是姑娘飛來峯的心事,直到坐上轎子纔想起來,要和娘要個主意已是來不及了。因此在轎子裏自己打了半個牢不可破的主意。

及至此時,好容易娘來了,心中有些活動,所以急於要見見娘,偏又見不着面兒,便覺道:" 一想紅,二想黑,越發把那個老主意拿住了。" 要問她那個老主意,更是可憐!依然是和她們磨它子,打着磨到那裏是那裏,明日再講明日的話。行得去,行不去,姑娘卻沒管。只是這位姑娘,怎的又會這麼知古今兒也似的呢?她又怎的懂得那守宮砂的原由呢?難道她還有那讀史書的學問不成?這活不必這等鑿四方眼兒;她縱不曾讀過史書,難道《天雨花》上的左儀貞她也不知道不成?

姑娘正在心裏盤算,恰好張金鳳從上房過來,說:" 半日在那邊張羅打發飯,沒見姐姐,姐姐還吃點兒甚麼不吃?" 姑娘此時肚子裏不差甚麼是分兒子,便說:" 不吃了。" 張姑娘又告訴她,今日公婆怎的歡喜、大家怎的高興、鄧九太爺喝了多少酒、褚大姐組也喝得臉紅紅的了。姑娘倒也和她歡天喜地的閒談,正談得熱鬧,人回太太過來了。只見太太扶着公子進來。玉鳳姑娘也恭恭敬敬和婆婆說了幾句話,又倒了一碗茶,裝了一袋煙。太太坐了片刻,便和三人說道:" 你們今日都忙了整一天了,大家都早些安歇罷。" 張金鳳答應了一聲。太太便站起來說:" 我過南屋裏找你舅母和親家太太去,你三口兒都不許出來了。" 又和張姑娘說:" 你招護姐姐罷,也不用過去了,我回來也就安歇了。" 說着,到南屋轉了一轉,便過上房去。

這裏張姑娘便讓公子在靠妝臺一張桌几上首坐了,她姐妹兩個對面相陪。一對新人是不吃姻的,伺候的人送上三碗茶,又給張姑娘裝了袋煙來。公子此時是春來天上,喜上眉梢,樂不可支,倒覺滿臉周身有些不大合折兒。無奈是宜室宜家的第一齣戲,自然得說幾句門面話幾。

便和何玉鳳道:" 再不想我和姐姐悅來店一面之緣,會成了你我三人的百年美眷。這都是天地的厚德,父母的慈思,岳父岳母的默佑,也是你妹子從中周旋。從此你我三個人,須要倡隨和睦,同心合力侍奉雙親,答報天恩,也好慰岳父母於地下。" 公子這幾句開門炮兒,自覺來得冠冕堂皇,姑娘沒有不應酬兩句的。不想姑娘只整着個臉兒,一聲兒不言語。張金鳳道:" 姐姐和人家說話呀!" 姑娘倒轉過臉來,和她笑笑。公子一看,這沒落兒呀!只得又說道:" 便是你兩個,當日無心相遇,也想不到今日璧合珠聯,作了同牀姐妹。豈不是造化無心,姻緣有定?" 張姑娘道:" 姐姐,人家又說了這些句了,開談哪!怎麼發起呆來了呢!" 姑娘仍是對着她笑笑,不和公子答話。張金鳳怕羞了新郎,只得說道:" 姐姐今日想是乏了,大家早些安歇罷。" 說着,便叫兩個媽媽,燭燃雙輝,香添百合;又叫花鈴兒、柳條兒兩個侍兒,在西間屋裏伺候大爺換衣裳。公子起身過去,那柳條兒是服侍慣了的,花鈴兒是今日初次服侍大爺,未免有些害了羞,不甚得勁兒。這邊張姑娘便讓新人方便,自己服侍她卸了妝,便吃着袋煙,同她坐在牀沿上,和她談心。談了幾句,悄悄的在她耳邊又不知說些甚麼。那玉鳳姑娘一一的點頭答應,及至聽到這番悄悄兒的話,立刻把臉一沉,便站起來道:" 哎!那你可是自說了。" 張姑娘聽了,兩隻小眼睛兒一愣,心裏說:" 這是甚麼話?擠到這會子了,怎麼說白說了呢?" 正待和她再講,公子早從那屋裏換好衣裳,穿着件一裹圓兒,戴着頂小帽子,搭着雙鞋過來,張姑娘只得把話掩住。一時兩個媽媽進和合湯,備盥漱水,張姑娘便催新郎給新人摘了同心如意、富貴榮華,都插在東南牆角上。因又囑咐說道:" 姐姐方纔聽見婆婆吩咐了,叫早些睡呢,我也睡去了。

明早過來給姐姐道喜。" 說着,才待舉步,姑娘一把拉住她道:" 你不準走!" 張姑娘生怕惹出她的累贅來,一面丟脫了袖子就走,一面回頭笑向新人道:"屈尊成禮。" 笑向新郎道:" 勉力報恩。" 又拱了拱手,向他二人同說:" 暫且失陪,明日再會。" 說着,便笑嘻嘻的把門帶上去了。張金鳳這一走,姑娘這才離開那張牀,索性捱過桌子那邊坐下了。公子道:" 姐姐,二更了,我們睡罷!" 說了兩遍,照例的不理。公子只得用大題目來正言相勸,說道:" 姐姐,你只管不肯睡,就不想一位老人家,爲你我兩個費了一年的精神,又整整乏了這幾日。豈有此時,還勞老人家懸念之理?" 說了半日,姑娘卻也不着惱,也不嫌煩,只是給你個老不開口。公子被她磨得幹轉,只得自己勸自己說:" 這自然也是新娘子的嬌羞故態,我不攙她過來,她怎好自己走上牀去?" 一面想着,便走到姑娘跟前,攙住姑娘的手腕子,嘴裏才說:" 好個姐姐請睡,不要作難。" 一句沒說完,姑娘只把手腕輕輕兒的往懷裏一帶,公子早立腳不穩,一個撲虎兒往前一撲,險些就要磕在那銅盆架上咧!只見姑娘擡起一隻小腳兒來,把那腳面一繃,平伸腿往上一挑,早把個新郎擎住了,不曾跌下去。新郎玩槓子似的盤了半日才站起來,笑道:" 怎麼又拿出看家的本事來了?" 姑娘到底不作一聲兒,索性躲到挨門兒一張杌子上,靠門坐着。

這邊兩個新人在新房裏乍來乍去,如蛺蝶穿花;若即若離,似蜻蜓點水。只苦了張金鳳,自聽見了姑娘那可是白說了的一句話,捏着兩把汗。只恐怕一番好事,變作一片戰場,打將起來。坐在西屋裏,只放心不下。待要私下走過去聽聽,又恐這班僕婦丫鬟不知其中的底裏深情,轉覺外觀不雅。沒奈何帶了兩個媽媽,悄地裏站在窗前,聽了半日,不見聲息。忽然聽得新娘嗤的一聲笑將起來。

《兒女英雄傳》第二十八回(上篇):畫堂花燭頃刻生春 寶硯雕弓完成大禮 第3張

讀者,你道她因甚的笑將起來?原來新郎被這位新娘磨得沒法兒了,心想這要不作一篇偏鋒文章,大約斷人不了這位大宗師的眼,便站在當地向姑娘說道:" 你只把身子賴在這兩扇門上,大約今日是不放心這兩扇門。果然如此,我倒給你出個主意,你索性開開門出去。" 不想這句話才把新姑娘的話逼出來了。她把頭一擡,眉一挑,眼一睜,說:" 啊,你叫我出了這門到那裏去?" 公子道:"你出去這屋裏,便出房門;出了房門,便出院門;出了院門,便出大門。" 姑娘益發着惱,說道:" 嗯,你待轟我出大門去,我是公婆娶來的,我妹子請來的,只怕你轟我不動。" 公子道:" 非轟也,你出了大門,便向正東青龍方,奔東南巽地,那裏有我家一個大大的場院;場院裏有高高的一座土臺兒,土臺兒上有深深的一眼井子。" 姑娘不覺大批說道:" 呀!安龍媒,我平日何等待你,虧了你那些兒!今日才得進門,壞了你家那樁事,那叫我去跳井!" 公子道:" 少安毋躁,往下再聽:那井口邊也堆着一個碌碡,那碌碡上也有個關眼兒。你還用你那兩個小指頭兒,扣住那關眼兒,把它提了來,頂上這兩扇門,管保你就可以放心睡覺了。" 姑娘聽了這話,追想前情,回思舊景,眉頭兒一逗,腮頰兒一紅,不覺變嗔爲喜,嫣然一笑。只就這一笑裏,二人便同人羅幃,成就了百年大禮。張金鳳聽到這裏,就默的唸了一聲道:" 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的碌碡哇,可夠了我的了!" 讀者,你看這位姑娘的磨勁大不大?但是那安老夫妻,雖然被婉磨了一場,到底酬了素志,還得了個佳婦;安龍媒、張金鳳雖然被她磨了一場,到底一慰親心而得豔妻,一被賢名而得膩友。便是那鄧家父女,以至俺舅太太,或破資財成義舉,或勞心力盡親情,也到底算交下了一個人,作完了一樁事。只可憐我作《兒女英雄傳》的燕北閒人,果然與我何干,卻累我一錠墨是磨滅了,一枝筆是磨禿了,心血是磨枯了,眼光是磨散了。從這書的第四回" 末路窮途幸逢俠女" 起,被她沒日沒夜的磨,磨到第二十八回,才磨得" 寶硯雕弓完成大禮".咳!

百歲光陰有限,一生事業無窮,我燕北閒人,果然生來的閒身閒心,現成的閒茶閒飯,閒得沒事作,叫我作這閒筆墨,消這閒歲月,倒也罷了。想來我也該作得些事業,愛個小小聲名,也須女嫁男婚,也須穿衣啖飯,卻都不許我作,偏偏的要我作個閒人。閒人之爲閒人苦矣!悄然不虧這等一磨,卻叫我怎的夜磨到明,早磨到晚呢!

張金鳳聽得一對新人雙雙就寢,才覺得兩隻小腳兒站了個生疼,連忙扶了個人過上房去見公婆。那時褚大娘子和幾家親族女眷都已分頭安睡。只有都爲兒孫作馬牛的老人家還在那裏閒談靜候。張姑娘把話悄悄的回了婆婆,他兩老才得放心。張姑娘也就回房,還招護了母親、舅母,然後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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