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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三回(下篇):申庭訓喜克紹書香 話農功請同操家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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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本站小編要跟大家分享的《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三回(下篇)的小說內容。這是文康所創作的一部長篇小說,揭露了封建官場吏治的腐朽,道盡科舉文化的醜態,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寫實俠義小說。小說語言生動幽默,繪聲繪色,問世以來一直爲人們所稱道。

家這幾個家人,也沒個能的,豈不是依然由着那班莊頭撥弄?" 公子說:"這樁事,兒子倒看準了一個人,就是我家這葉通便弄得來。" 安老爺道:" 他?我平日只看他認得兩個字,使着比個尋常小廝清楚些,這些事他竟弄得嗎?" 公子道:" 不但會,並且精。兒子又怎的曉得?因見我丈人常和他一處講究,我丈人拿着本子《九章算法》問他幾塊怎樣畸零的田,湊起來合了多少畝;幾塊若干長短的田,湊起來應合多少畝。他拿着面算盤,空手算着,竟一毫不錯。及至他問我丈人多少地,應收多少高梁麥子穀子,我丈人不用打算盤,說的數目卻又和那算法本子上不差上下,又是怎的一谷二米,怎的一熟兩熟,怎的分少聚多,連那堆垛平尖,都說得出來。據我看起來,大約一邊是從合算來的,一邊是從閱歷來的。只我聽着,覺得比着夏后氏五十而貢的那章考據題還難些。" 安老爺嘆道:" 如我父子,正所謂不知稼穡艱難者也!對之得毋少愧?" 公子原是說自己不通庶務,不想惹得老人家也謙尊面光起來。一時要竭力斡旋這句話,便道:" 人有不爲也,而後可以有爲;便是大聖人,也道得個吾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安老爺聽了,便正色道:" 這幾句書講錯了,不是這等講。吾夫子說吾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這二句話,正是吾非斯人之徒歟而誰歟的鐵板註腳。他老人家正在一腔的救世苦衷,沒處發泄,想着假如吾道得行,正好同二三子共襄治理,不想這樊遲是話不問,偏偏的要請學稼請學圃起來,夫子深恐他走入長沮桀溺的一路,倘然這班門弟子,都要這等起來,如蒼生何?所以纔對症下藥,和他講那上好禮的三句。這兩個如字,要作我不照象老農老圃一樣講,不得作我不及老農老圃講,合着下文的焉用稼一句,纔是聖人口氣;不然,你只看' 道千乘之國,使民以時' 的那個' 時' 字,可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說得出來的?" 安太太聽了聽事情不曾說出眉目,他又講起書來了,便道:" 這不是嗎?人家媳婦兒在這裏說正經的,老爺又說孔夫子上去了,這都是玉格兒惹出來的。" 安老爺道:" 天下事除了取法孔夫子,那裏還尋得出個正經來。" 太太可真被這老爺嘔得受不得了,說:" 老爺,咱們爺兒們娘兒們,現在商量的是吃飽飯;那位孔夫子,但凡有個吃飽飯的正經主意,怎的周遊列國的時候,半道兒會斷兒頓了,拿着升兒糴不出升米來呢?這難道不是老爺講給我們聽的嗎?" 安老爺道:" 此正所謂君子固窮;又浮海居夷,所以發浩嘆也。" 安太太只剩了笑,說道:" 是了是了!無論怎麼着罷,算我們明白了就完了。老爺此時,只細想想兩媳婦這話是不是,這主意可行不可行;或者老爺還有個什麼駁正指示的,索性就把這話商量定規了。" 安老爺道:" 自古道:疑人莫用,用人莫疑。她兩個既有這番志向,又說的這等明白,你我如今竟把這樁事責成她兩個辦起來,纔是正道;此時豈可誤會了那言前定、事前定的兩句話,轉去三思而行。" 太太道:"不是的,我是猶疑這兩小人兒,擔不起這麼大事來呀!" 老爺道:" 喂,赤也爲之小,孰能爲之大?不必猶疑。" 說完,便吩咐公子道:" 至於你講的那項金銀,也可以不必一定送到我同你娘跟前來,你只曉得那子婦無私貨爲通論,可知未有府庫財,非其財者也,尤爲論之至通者。只此一言可決,不須再議。" 因又回頭向太太說道:" 我倒還有一說,我往往見人到老來,把這份家,自己牢牢的把在手裏,不肯交給兒孫,我頗笑他不達。細想起來,大約他那不達,也有兩般苦楚。一般苦的是養着個不肖的子孫,先慮到把我一生艱難創造而來的由他任意揮霍而去,及至我受了貧苦,還得重新顧瞻他的吃穿;一段苦的是,養着個好幾子,又慮到他雖有養老的孝心,我卻把自立的恆產,便算我假作癡聾,也得刻刻憐恤他的心力不足。如今我家果然要把這舊業恢復回來,大約足夠一年的吃穿用度,便不愁他們有個心力不足了。再看這三個孩子的居心行事,還會胡亂揮霍不成?你我就索性把這份家,交給兩個媳婦掌管。兩個人之中,玉鳳媳婦是個明決氣象,便叫她支持門庭;金鳳媳婦是個細膩風光,便叫她料量鹽米。我老夫妻,只替她們出個主意,支個嘴兒。騰出我來,也好趁着這未錮的聰明,再補讀幾行未讀之書;果有餘暇,便任我流覽林泉,寄情詩酒。太太無事,也好帶上個眼鏡兒,叼袋煙兒,看個牌兒,充個老太太兒,償一償這許多年的操持辛苦。玉格卻叫他一意用功,勉圖上進,豈非我家不幸中之一大幸乎?" 太太見老爺說得這等高興,益加歡喜,便道:" 我想着也是這樣。老爺這樣說,好極了。" 因望着兩個媳婦笑道:" 我再想到我熬了半輩子,直熬到你們倆進了門,我這鬥牌纔算奉了明文了。" 張太太自從搬出去之後,每日家裏吃過早飯,便進來照料照料,遇着安老爺不在裏頭,便同舅太太和安太太閒話,有個活計也幫着作作。這日進來,正值安老爺在家,她坐了一刻,便去找舅太太,見舅太太正在那裏帶了兩個媽媽,張羅她姐妹過冬的裏衣兒,她也就幫着作起來。舅太太是個好熱鬧沒脾氣的人,她樂得借她醒醒氣兒,解解悶兒,便和她一面料理針線,一面高談闊論起來。兩個人雖不同道,大約一樣的是不肯白吃親戚的茶頓的意思。作了一會子,見天不早了,便收了活計,過這邊來。二人一同出了西遊廊角門,順着遊廊,過了鑽山門兒;將走到窗跟前,恰好聽得安太太說" 鬥牌算奉了明文" 的那句話,舅太太便接聲道:" 怎麼着鬥牌會奉了明文咧,好哇!這句是日頭打西出來了。姑太太快告訴我聽聽。" 一面說着,進了上房。安老夫妻二位,連忙起身讓座,便把他兩個媳婦方纔說的話大約說了一遍。舅太太道:" 我不管你們的家務,我只問鬥牌。你們要談家務,別耽擱你們,我們到姆姆屋裏去。" 安老爺是位不苟言的,便道:" 這話何來?我家的家務,又幾時避過舅太太。" 安太太道:" 老爺理她呢!她自來是這麼女生外嚮。" 安老爺道:" 啊,你姑娘兩個,也算得二位老太太了,當着兩個媳婦,還是這等頑皮!" 舅太太道:" 姑老爺,不用管我們的事,我們不能象你那開口就是詩云,閉口就是子曰的。" 安太太道:" 老爺聽,人家自己願意不是。" 舅太太道:" 你別仗着你們家的人多呀!叫我們親家評一評,咱們倆到底誰比誰大!真個的十七的養了十八的了!" 從來入行三日無劣,這位親家太太成日價和舅太太一處盤桓,也練出嘴皮子來了,便呵呵的笑道:" 可是人家說的咧。" 舅太太生怕說出燒火的養了當家的這句下文,可就大不雅馴了;幸而不是這句,只聽她說道:" 這可成了人家說的什麼行子,搖車兒裏的爺爺,拄柺棍兒的孫子咧!"舅太太急得嚷道:" 算了,太太,你老歇着罷。他長我一輩兒,你還不依,一定要長我兩輩兒纔算便宜呢!" 安老爺只得說道:" 羣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 惹得上上下下,都笑個不住。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三回(下篇):申庭訓喜克紹書香 話農功請同操家政

這裏頭金、玉姐妹兩個人,是憋着一肚子的正經話不曾說完,被這一岔,又怕將來鬥不上卯榫兒,良久忍住笑,接着回公婆道:" 方纔的話,公婆既都以爲可行,交給媳婦商量去。

這事靠着媳婦兩個也弄不成,第一,這踏田丈量的事,不是媳婦們能親自作的,得和公婆討幾個人。第二,有煩這班人,要每日每事的都叫他們上來煩瑣,那不依然要公婆操心嗎?要說盡在媳婦屋裏辦,也不合體統;況且寫寫算算,以及那些冊簿串票,也得歸着在一處,得斟酌個公所地方。第三,事情辦得有些眉目,銀錢可就有了出入了,人也就有了功過了,得立下個一定章程。

這些事都得請示公公,討個教導。" 只這句話,又把他尊翁的史學招出來了,便向兩個媳婦說道:" 你兩個須聽我說,凡是決大計,議大事,不可不師古,也不可過泥古。你兩個人切切不可拘定了《左傳》書下的' 稟命則不威,專命則不孝' 這兩句話,那晉太子申生,原是處着一個家庭多故的時候,所以他那班臣子纔有這番議論。如今我家是一團天理人情,何須顧慮及此;稟命是你們的禮,便專命也是省我們的心。我和你們說句要言不煩的話,閫以外將軍制之,你們還有什麼爲難的不成?" 她姐妹兩個才笑着答應下來。

舅太太聽了半日,問着她姐妹道:" 這個話,你們姐兒兩個會明白了;難道這個什麼' 右傳''左傳' 的,你們也會轉轉清楚了嗎?" 她姐妹道:" 書上的話,卻不懂得;公公的意思,是聽出來了。" 舅太太繃着臉兒說道:" 這麼說起來,我們這兩個外姐姐,要和人下象棋去,算蠃定了。" 大家聽了這句,不但安太太和安公子小夫妻不懂,連安老爺聽了也覺詫異,便問道:" 這話怎個講法?" 舅太太道:" 姑老爺不懂啊!等我講給你聽。有這麼一個人,下得一盤稀臭的象棋,見棋就下,每下必輸;沒奈何請了一位下高棋的,跟着他在旁邊支着兒。

那下高棋的,先囑咐他說,支着兒容易,只不好當着人說出來,直等你下到要緊地方兒,我只說句啞謎兒,你依了我的話走,再不得輸了。這臭棋的大樂,兩個人一同到棋局和人下了一盤。

他這邊才支上左邊的士,那家兒就安了個當頭炮;他又把左邊的象墊上,那家又在他右士角里,安了個車。下來下去,人家的馬也過了河了,再一步就要打他的掛角的將。他看了看,士是支不起來,老將兒是躲不出去,一時沒了主意,只望着那支着兒的。但聽那支着兒的說道:' 一杆長槍。' 一連說了幾遍,他沒懂,便輸了。回來就埋怨那支着兒的。那人道:' 我支了那樣一個高着兒,你不聽我的話,怎的倒怨我!' 他說:' 你何曾支着兒來着?' 那人道:'難道方纔我沒叫你走那步馬麼?' 他說:' 何曾有這話!' 那人急了,說道:'你豈不聞一杆長槍,通天徹地,地下無人事不成,城裏大姐去燒香,鄉里娘,娘長爺短,短長捷徑,敬德打朝,朝天鐙,鐙裏藏身,身清白。白而潘安,安安送米,米麪油鹽,閻洞賓,賓鴻捎書雁南飛,飛虎劉慶,慶八十,中個麻子九個俏,俏冤家,家家觀世音,因風吹火,火燒戰船,船頭借箭,箭箭對狼牙,牙牀上睡着個小妖精,精靈古怪,怪頭怪腦,腦恨仇人太不良,梁山上衆弟兄,兄寬弟忍,忍心害理,理應如此,此房出租,出租的那所房子後院裏種着個枇杷樹,枇把樹的葉子象個驢耳朵,是個驢子,就能下馬。你要早聽了我的話,把左手閒着的那個馬,別住象眼,墊上那個掛角將到底,對那子一步棋,怎麼就輸呢!你明白了沒有?' 那下臭棋的低頭想了半天,說:' 明白可明白了;我寧可輸了都使得,實在不能跟着你二韃子吃螺螄,繞這麼大彎兒!' 再不想姑老爺,你這麼個大彎兒,你家兩孩子竟會繞過來了。要是下起象棋來,有個不贏的嗎?" 大家聽他數了這一套,已就忍不住笑。及至說完了,安公子忍不住笑了一聲,跑出去了。張姑娘笑得是站不住,躲到裏間屋裏,伏在炕桌兒上笑去。何小姐閃在一架穿衣鏡旁邊,笑得肚腸子痛,只把一隻手扶着鏡子,一隻手拄着肋條。安老爺此時也不禁大笑不止,嘴裏只說:"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笑到極處,把手往桌子上一拍,卻拍在一個茶盤上,拍翻了碗,潑了一桌子茶,順着桌邊流下來;他怕溼了衣裳,連忙站起來一躲;不防他愛的一隻小哈吧狗兒,正在腳踏底下趴着,一腳正踢在狗爪子上,把個狗踹得狂叫成一團兒。這個當兒,舅太太只管背了這麼一大套,張親家太太是一個字兒不曾聽明白,也不知大家笑的是什麼,她只望着發怔。及至聽見那隻狗狂叫,又見長姐兒抱在懷裏,給它揉爪子,張太太才問她道:" 我兒呀!不是轉了腰子麼?" 恰巧張姑娘忍着笑,過來要和何小姐說話,她並把隻手拄着膈肢窩,便問:" 姐姐,可不是笑傷氣了?" 忽然聽她母親沒頭沒腦的問了這句,便笑道:" 媽,這是怎麼了?人家姐姐一個人麼,也會有轉了腰子麼?" 這個岔一打,大家又重新笑起來。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三回(下篇):申庭訓喜克紹書香 話農功請同操家政 第2張

好容易大家住了笑。安太太那裏笑得喘不過氣兒來,只拿着條小手巾兒不住的擦眼淚。舅太太只沒事人兒似的說道:" 也沒見我們這位姑太太,一句話也值得笑得這麼的?" 張太太道:" 她敢是又笑我呢!" 安太太聽了,忍不住又笑起來,直笑得皺着個眉,捂着胸口,連連擺着一隻手說:" 我笑的不是這個,我笑的是我自己心裏的事。" 兒子媳婦見這樣子,只圍着打聽母親、婆婆笑什麼。太太是笑着說不出來。安老爺一坐旁着,斷憋不住了,自己說道:" 你們三個不用問了,等我告訴你們罷。我上頭還有你們一位太太爺,他從小兒就死了;我行二,我小時候的名兒,就叫作二韃子。你舅母這個笑話兒,說對了景了;這個老故事兒,眼前除了你母親和你舅母,大約沒第三個人知道了。" 安公子小夫妻,以至那些媳婦媽子丫頭們聽了,儘管不敢笑,也不由得鬨堂大笑起來。虧得這陣鬨堂大笑,才把這位老爺的一肚子酸文薰回去了。當下大家說笑一陣,安太太便留親家太太吃過晚飯纔去。

安公子自此一意溫習舊業,金、玉姐妹兩個,閒中把清理地畝這樁事商量停妥,便請示明白公婆,先派張進寶作了個坐莊總辦;派了晉升、樑材、華忠、戴勤四個,分頭丈量地段;派了葉通合算頃畝,造具冊籍。又請安老爺親自過去請定張親家老爺照料稽查;見是這班家人不在行的,都由他指點。張老起初也是做着辭了一辭,怎奈安老爺再三懇求,他又是個誠實人,算了算也樂得作樁事兒,既幫助了親戚,又不拋荒歲月,便一口應承。她姐妹見人安插妥了,便把東院倒坐的東間,收拾出來,作了個公所;窗戶上安了扇玻璃屜子,凡有家人們回話,都到窗前伺候。她兩個便在臨窗居中,安了張桌子,對面坐下,隔窗問話。但有不得明白的,便請張親家老爺進來商辦。

一切安置齊備,然後才請張親家老爺來,並把那班家人,傳到公婆跟前,三面交代了一番。

先是安老爺頭兩天已經把這話吩咐了衆人,到這日,只冠冕堂皇曉諭了幾句,便說道:" 這話我前日都告訴明白你們了。

至於這樁事的辦法,我都責成了你兩位大奶奶了。" 隨又向金、玉姐妹說:" 你們再詳詳細細的囑咐他衆人一遍。" 兩個人得了公公的話,答應了一聲。何小姐便先開口道:" 其實公公既吩咐過了他們,可以不須媳婦們再說;但是既承公婆把家裏這麼一件要緊點兒的事,放心交給媳婦們兩小孩子,管着他們辦,有幾句話自然得交代在裏頭好。" 說着一扭臉,便望了衆人說道:" 你們可把我這話聽明白了?" 張進寶先沉着嗓子答應了一聲:" 好。" 何小姐便吩咐道:" 張爹,你是第一個平日的不欺主兒,不辭辛苦的,不用我們囑咐,我倒要囑咐你,不必過於辛苦。爲甚麼呢?老爺既派你作個總辦,這個歲數兒,不必天天跟着他們跑,只在他衆人撥弄不開的地方,親自到一到,再嘴碎一點兒,精神周到一點兒,便有在裏頭了。到了華忠、戴勤兩個奶公,老爺所以派你們的意思,卻爲平日看着你們兩個,一個耿直、一個勤謹起見,並不是因爲一個是大爺的媽媽爹,一個是我的媽媽爹,必該派出來的;就算爲這個,你兩個可比別人更得多加一番小心。講到晉升、樑材,也是家裏兩三輩子的家人。就是葉通,受老爺、太太的恩的日子淺,主兒的性情,家裏的規矩,想來也該知道。此時你們該是怎麼盡心,怎麼竭力,怎麼別偷懶,怎麼別撒謊,這些我都不和你們絮叨。

如今得先把這樁事從那裏下手,從那收功,說給你們聽:第一,這樁事,你大家不可先存一個畏難的心!這個樣兒的冷天,主兒地炕手爐的圍着還嫌冷,卻叫你們在漫荒野地丈量地去,豈不顯得不體下情些!然而沒法兒,要不趁這地閒着的時候丈量,轉眼春暖農忙,緊接着青苗在地,就沒丈量的日子了。限你們明日後日兩天,傳齊了那些莊頭,把這話告訴他們明白了,接着就查起來。第二,不可先存一個省事的心,查起來,你們四個人斷不可分開。我豈不知把你們四個分作四路,查着省事些;無如這丈量的事,斷不是一個人照料得過來的;及至弄不清楚,依然是由着莊頭怎麼說怎麼好,不如不查了。你們查的時候,那怕三五畝地、一兩家佃戶也罷,總是你們四個,同着葉通,帶着管的莊頭,跟同着查;從莊頭手裏起,查佃戶花名,從佃戶名下查畝數,從畝數裏頭查租價,歸進來核總。第三,不可存一個含混的心,查的時候,人不許分,查過之後,地可得分,如莊稼地是一項,菜園子是一項,果木莊子是一項,棉花地是一項,葦子地是一項,某項各若干,共若干。查清楚了,這裏頭還得分出個那是良田,那是薄地,那是高岸,那是低窪,將來才分得出收成分數。還得他們指明白了,那是額租地,那是養贍地,那是劃利地。這又爲甚麼呢?假如把好地都盡莊頭佃戶佔了,是壞地都算了主人家的額租地,這卻使不得,一總查明白了,聽上頭分派。此外,查到盜典出去的地,莊頭佃戶既不屬我家管,可得防他個不服,你們查這事,便得責成給張爹了。先告訴明白他說,這地我們眼下就要贖的,此時查明白了,日後莊佃,一概不動;不然,等贖回來,我家卻要另白派人招佃。這話講在前頭,他大約也沒個不服查的理。如果裏頭有個嘴牙的呢?他也不過是個人罷咧,我又有甚麼見不得他的呢?

只管帶來見我。你們果真照我這話辦出個眉目來,現在的地是清了底了,出去的地是落了實了,兩下里一擠,那失迷的失迷不了,那隱瞞的也隱瞞不住了,這件事可算大功告成了。此後再要查出遺漏,可就是你們幾個人的事了。此時你們且查地去,至於將來怎的個撥弄,怎的分段,怎的個招佃,怎的個議租,此時定法不是法,你們再聽老爺、太太的吩咐。方纔這番話,有你們聽不明白的,只管問;有我說的不是的,只管駁;總以家裏的事爲重。辦得妥當,莫說老爺、太太還要施恩獎賞,是個臉面;即不然,你們作家人的,也同我們作兒女一樣,替老爺操心,給主兒出力,都是該的。設或辦得不妥當,那一面兒的話,還用我說嗎?你們自然想得出來。到那時候,大家可得原諒我個沒法兒。" 衆人齊聲答應,都說:" 奴才們各秉天良,盡力的巴結。" 何小姐說完了這話,老爺、太太已經十分歡喜痛快。又見張姑娘從袖裏取出一個經摺兒來,送到安老爺跟前說道:"媳婦兩個還商量的,這話怕人們一時未必聽得清,記得在,所以按着這個辦法,給他們開出一個章程來。請公公看。" 說着,臉又一紅笑道:" 公公可別笑,這可就是媳婦胡亂寫的,實在不象個字。" 安老爺只知她識得幾個字,卻不知她會寫;接過來,且不看那章程,先看那字,雖說不得衛夫人美女簪花格,卻居然寫得周正勻清;再看了看那章程,雖沒甚麼大文法兒,粗粗兒也還說明白了,並且不曾寫一個鼓兒詞上的字,安老爺不禁大樂。

讀者,若果然圍住京門子,既有老圈地,家裏再娶上一個北村裏的村姑兒,一個南山裏的孤女兒作兒子媳婦,認真都這麼神棍兒似的,倒也是世上一件怪事。好在作書的是弄閒筆,讀者是夢中讀夢話,見怪不怪,且自解悶消愁。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三回(下篇):申庭訓喜克紹書香 話農功請同操家政 第3張

安太太見老爺不住的贊那字,生怕又招出一段酸文來,打攪了話岔兒,便說道:" 老爺要看着沒什麼改動的,就交給他們細細兒的看看去罷。" 安老爺且不望下文,倒遞給張老爺看,說:" 親家你看,卻真難爲這兩個小孩子。" 張老此時是一肚子的耕種刨鋤,磨礱篩簸,斷想不到叫他看那文法字體;接到手裏,篇兒也沒翻,仍舊遞給安老爺說道:" 親家我不用瞧,我們兩姑奶奶和我講究了這麼好幾天例,這麼着好呀!早就該打這主意,一來親家咱倆坐下,輕易也講不到這上頭;二來我的嘴又笨,不大愛說話。自從我到了你家裏,這麼看着,什麼都講拿錢買去,世界上可那裏的這些錢呢?" 安太太笑道:" 親家老爺,這些東西,要不拿錢買去,可從那裏來呢?" 張老道:" 噯!親家太太,也怪不得你說這話;你們都是金校玉葉,天子腳底下長大了的,可到那兒聽這些去呢?等我說給你老公公聽。你只要把這地弄行了,不差什麼,你家裏就有大半子不用買的東西了。" 安老爺聽了,深爲詫異。只聽他說道:" 剛纔我們這姑奶奶,不說要把這地分出幾項來嗎?就拿了這莊稼地說,認真的種上幾塊稻子,你家的大米先省多了。" 安老爺笑道:" 親家你這一句話,就不知京城吃飯之難了;京裏仗的是南糧。" 張老道:" 仗南糧?這隻問你,你上回帶我逛的那稻田場,那麼一大片,人家怎麼種的?他們這裏,又四面八方守着河,安上他兩盤水車子,還愁車不上水來呀!要不用車,挖了水道,僱上四個長工戽水,也夠使的了。趕到收了稻子,一年吃不了的香米稻粥,還剩若干的稻草喂牲口呢!麥子一熟,吃新鮮面不算外,還帶管不摻假,耍拌個碾輕子吃,也不用買;趕到磨出面來,喂牲口的麩子也有了。那豆子高梁穀子,還用說嗎?再說菜,有的是那麼三塊大園子,人要種個嗎兒菜,地就會長個嗎兒菜。除了天天的水菜,到了醃菜過冬的時候,還用整車的買疙疽白菜,大捆的買玉瓜韭菜去作什麼呀!

有了面,有了豆子,有了芝麻,連作醬麻香油,咱自家也就弄了。再說那果木莊子咧,我看你家這塊地裏,大大小小倒有四五個山頭呢!那山上的果子,可就不少,鮮的乾的,那件是居家用不着的,又那件子是不得拿錢買的。棉花更不講了,雖說你家爺兒們娘兒們不穿布糙衣裳,這些老媽媽子們哪,小女孩子們哪,往後採兩姑奶奶再都抱了娃子,那個不用幾尺粗布呢!" 張姑娘聽了,悄悄兒和何小姐說道:" 說得好好兒的,這又說到二屋裏去了。" 兩個正在說着,只聽安太太笑道:" 親家說的這話,可真有理。只是你看我家這些人,那個是會紡線織布的,難道就穿這麼一身棉花襖兒嗎?" 他道:" 怎麼沒人兒會呀?你親家母就會,她詹家妗子也會;你只問她女兒,她說得不會呀!" 張姑娘又悄悄兒的道:" 索性閨女也來了。" 那張老說得一團高興,也不管他說什麼,又道:" 等着咱多早晚,置他兩張機子呀紡子,就算你家這些二奶奶們學不來罷!這些佃戶的娘兒們那個不會,招他們來,按着短工給她工錢,再給上兩頓小米子鹹菜飯,一頓粥。等織出布來,親家太太,你摟摟算盤看,一匹布,管比買的便宜多少。再要講到燒柴兒,遍地都是,山上幹樹枝子,地下的乾草,蘆葦葉子,高梁稈子,那不是燒的?不過親家你們這大戶人家,沒這麼作慣,再說也澆裹不了這些東西。

如今你不把這地弄行了嗎,將來議租的時候,可就和他們說開了,什麼是該年終給咱的,按季供給咱的,按月供給咱的,按天供給咱的,除了他供給的東西,餘外的都折了租子。一無比一天,進來的錢兒是多了,出去的錢是少了;你家躺着吃,也吃不了。爲什麼人家說,靠天吃飯,賴天穿衣呢?

那都講拿錢買呢?我沒說嗎,我說話不會咬舌頭!

這也是在親家你家,他們底下夥伴兒們,沒個吊猴的,這耍個猴的得了這話,還不夠他們罵我的呢!" 安老夫妻兩個聽了他這段老實話,大合心意,一時覺得這個鄉里親家,比那隻於年節八盒兒的城裏親家,大有用處,齊說:" 好極!這也不是一時的事,那我們算下總求下親家了。" 安老爺說着站起來,又給他打了一躬。不想這話,張進寶在旁邊聽了,不但不弔猴,他比主人還快活,說道:"奴才還有句糊塗話,咱們家如今既難得娶了這麼兩位大奶奶,又遇着奴才親家老爺肯幫着,老爺太太,可別猶疑,覺得拿着咱們這麼個門子,怎麼學着打起這個小算盤來了。那話別要聽他,這是個根本,早該這樣。" 安老爺道:" 好極了,我正爲親家老爺面上,有句話交代你們,你先見到這裏,更好。" 才待要說,他早聽出安老爺的話來,回道:" 老爺、太太請放心,奴才沒回過嗎?都是主兒,別講親家老爺還是爲咱們的事;再,向來親家老爺待奴才們,也最恩寬。衆家人有一點兒差錯,老爺唯奴才是問。" 安老爺又說了句:" 很好。" 便把那個經摺兒交下去,他才帶了大家退下。

張進寶領了衆人下去,又和他們嘮叨了一番。張親家老爺坐了會子,也就告辭。閒中也周旋了大家幾句。過了兩日,便次第的勘踏丈量起來,這話不但不是三五句話可了,也不是三兩個月可完。他家只覺得忙過殘冬,早到開春,開春之後,才交穀雨,便是麥秋,才過芒種,便是大秋,漸漸的槐花是黃起來了,大衆是忙起來了。這大半年的功夫,公子是除了誦讀之外,每月三六九日的文課,每日一首試帖詩,都是安老爺親自命題批閱。那公子卻也真個足不出戶、目不窺園,日就月將,功夫大進,轉眼已是八月初旬,場期近矣!這正是:利用始知耕織好,名成須仗父兄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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