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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第第三十五回(上篇):何老人示棘闈異兆 安公子佔桂苑先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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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文學家文康創作的《兒女英雄傳》主要描寫了清朝康熙雍正年間的一樁公案,書中的主人公十三妹,其父親遭朝廷大員紀獻唐殺害,十三妹無處申冤,浪跡天涯,學得一身武藝,欲報血海深仇。今天本站小編就爲大家帶來第三十五回(上篇)的全部內容,一起來看看吧!

這回書是接下金、玉姐妹的家,怎的個備接場,折回來再說安公子進過二場,到了三場,節屆中秋,便有家裏送來的月餅果品之類,預備他帶進場去過節;又有安老爺另給程師爺、張親家老爺送的酒,備的菜,這些瑣事都不消細講。

卻講場裏辦到第三場,場規也就漸漸的鬆下來。那時功令尚寬,還有中秋這夜開了號門,放士子出號賞月之例。那夜安公子早已完卷,那班和他有些世誼的,如梅問羹、託誠村這幾個人,也都已寫作妥當,準備第二日趕頭排出場。又有莫聲庵先生的世兄,同着兩個人,一個姓鮑名同聲,字應珂,和管世兄是表兄弟;一個是旗人,名惠來,號遠山,也是莫聲庵手中的秀才。因莫世兄談起安公子的品學丰采,兩個人急想會會他,莫世兄順手拉了梅公子、託二爺,一同找到公子號裏來。

那時號裏士子,大半出去遊玩去了,號裏極其清靜。這班少年英俊,彼此一見,自然意氣相投。當下幾個人坐下,各道傾慕,便大家高談闊論起來。先是彼此背誦了會子頭場文章,這個推許那個一番,那個又向這個謙讓兩句。梅公子道:" 你衆位此時,且不必互相推許謙讓,等出了場,我指引你們一個地方去領教領教,那就真知道是誰中誰不中了。" 那個鮑應珂道:" 吾兄講的莫不是琉璃廠觀音閣新來的那個風鑑先生?" 梅公子道:"倒不曉得這個人,況且這科甲一路的科名,可是那些江湖相面的相得出來的?"莫世兄道:" 我曉得了,你府上設的呂祖壇,最靈驗的,一定是扶乩了。" 他又道:" 我家設的那座壇,不談休咎;這個所在,只怕比純陽祖師說的,還有把握些。" 安公子道:" 莫信他搗鬼!這個兄弟品學心地,件件交得,只有他頑皮起來,十句話只好信他三句。" 梅公子道:" 不信由你,等出場後,我幾個人訂個日子同去,你卻莫要耐不住,差個人窺探。" 莫、鮑、惠三個人,早已在那裏問他:" 可好攜帶我們同去?" 他道:" 都是功名中有分的人,這又何妨。" 託二爺說:" 既那樣,咱們十六出場,十七就去。" 他道:" 你就熱到如此,一出場誰不要歇歇乏,拜拜客,怎麼來得及?" 安公子也被他說得躍躍欲動,便說:"既如此,你訂日子罷!" 他低着頭掐着指,算了半日,口裏吶吶的念道:" 這日不妥,那日欠佳。" 忽然擡頭,向大家道:" 這樣罷!這個日子,我們竟定在出榜這天。" 大家聽了,不禁大笑起來。公子道:"我說他是夢話不是?" 梅公子道:" 我說的不是夢話,你們說的才夢話呢!科甲這一途,除了不會作文的和會作文章而不成文章的不算外,餘者都中得。只這樁事,單靠文章,未必中用,是要仗福命德行來扶持文章的;何況三項都有了,還要分個運會機緣的遲早。難道不等出榜,你們此時大家互相推許謙讓一陣,就算中了不成?" 莫世兄道:" 這話倒是句名言,只看今年頭場,便有許多鬧亂子的,除那個自盡的和那親兄弟兩個一齊發了瘋的,直算個顯應了。此外還有一個人,說來最是怕人,並且這人,我還曉得他,要算八股裏的一個作家;他頭場好端端詩文都錄了,正補了草了,自然自己在卷面上畫了顆人頭。那人頭的筆畫,一層層直透過卷背去,可不大奇。" 託二爺也道:" 便是那紫榜高懸,貼出去的人也不少。那張紫榜,我倒看見了,有的注,詩文後自書陰事的;有的注,卷面繪畫婦人雙足的;就連咱們那日看見的那個繃僧額也貼出去了。" 安公子道:" 那樣鬧法,焉得不貼。他名下是怎樣注的?" 託二爺道:" 那一行看不清楚,想是他自己抹了去了。" 梅公子道:" 此公我早已曉得,他一定要貼出去的。他也在官號,我和他同號,見他一進去,就要拆那屎號的後牆;號軍好容易攔住他;緊接着就叫軍號打漿子,自己帶着鋸,把號板鋸了一塊,靠着那號門安了半截子影戲窗戶似的,糊上紙,鑽在裏頭,一個人喊了會子拿他得。" 莫世兄便問道:" 甚的叫作拿他得?" 那個鮑應珂道:" 他們在那裏說話,咕嚕咕嚕,我們不懂。" 託二爺到底少年盛氣,便告訴他道:" 這是壇廟大祀,贊禮的贊那執事者各司其事,一開口的前三個字;祭文廟也用得着。吾兄將來高發了,升到祭酒司業,卻要懂的。" 梅公子又道:" 否則等點了清書翰林,也就覺了。" 安公子覺着都是一時無心閒談,大可不必如此,便和梅公子道:" 你快說那位罷!只這樣鬧,你怎的便知他一定貼出去呢?" 梅公子道:" 到了第二日,我正場卷子才寫得個前八行,他從面前過去,望了一眼,便道:' 你的文章,怎的也從這邊兒寫起呀?' 我倒吃了一驚,忙說道:' 依足下要從那邊寫呢?' 他道:' 你瞧我的就知道了。' 說着,把他的卷子取了來。我一看,三道文題和詩題,都接連着,寫在補草的地方,卻把文章從卷子後尾的一行行往前倒寫,我只說得個' 只怕不是這樣寫法罷!' 他說不錯的,他們太爺考翻譯的時候就是這麼練的。我可再不敢往下說了。" 安公子、託二爺兩個聽了,也不禁要笑。安公子便說道:" 那位繃公是苦於不解事,不虛心,以致違式犯貼,也罷了;我只不懂這班人,既是問心不過,不來此地,自然也還有可走,何苦定要拿性命來嘗試?逃得性命的,還要自己把暖昧親供出來,萬目指摘,這是爲什麼?" 梅公子道:" 這又是呆話了,他果然有個問心不過,也不作這些事了。作了這些事,弄到如此,大概也依然還不知什麼叫作問心不過。" 莫世兄道:" 吾兄這幾句說話,真是一鞭一條痕的幾句好文章。" 安公子道:" 且莫管他。我在家裏悶了大半年了;這一出場,大家必得聚聚纔好。" 大家連道有理,才商量怎的個聚法。只聽至公堂月臺上,早喊了一聲下場的老爺們歸號,快收捲了。大家便告辭歸號。這號裏的人,也紛紛回來。

此日安公子交了卷出場,早有人接着,回到住宅,歇了歇,吃過飯。因程師爺急出城望望出場的同鄉,張老又一定要等着同華忠、隨緣兒歸着妥了行李才走,自己便帶了戴勤、葉通先回莊園。安太太到了出場這日,從早飯後就望兒子回家,舅太太、張太太也在上房等着。正說:" 他頭兩場都出來的早,這回想也該出來了。" 說話間,只見茶房兒老尤跟前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叫作麻花兒的,從外頭跑進來,向華媽媽道:" 華媽媽,大爺回來了。" 一時果聽得公子到家,安太太便和兩個媳婦道:" 你們倆出院子接接去,這是個大禮兒。" 兩個連忙往外走,恰好花鈴兒、柳條兒兩個都不在跟前。長姐兒便趕上道:" 奶奶別忙。

大高的臺階子,等奴才招呼着點兒罷!" 說着,便跟着金、玉姐妹迎到當院裏。公子已進了二門,她兩個今日卻得了話了,迎着夫婿,問了三個大字,說:"回來了?" 公子忙着見父母,也不及回答,只略一招呼,便忙着上臺階兒。這一忙,把長姐兒一個安也給耽擱了。他進了屋子,見過父母,又見了舅母。

《兒女英雄傳》第第三十五回(上篇):何老人示棘闈異兆 安公子佔桂苑先聲

安太太雖和兒子不過十日之別,便象有許多話要說,此時自然得讓老爺開談。便聽老爺說道:"回來了,三場居然平穩,很好。" 公子只有答應。老爺又道:" 你的頭場稿子,我看過了,倒難爲你。二場便宜了你,本是習《禮記》專經的,五個題目,都還容易作。" 又問:" 三場呢?" 公子連忙從懷裏掏出稿子來送過去,老爺看着稿子。這個當兒,太太、舅太太、張太太才問長問短。太太幾乎要把兒子這幾天的吃喝拉撒睡都問到了。

公子一一答應。又笑道:" 都好將就,就只水喝不得,沒地方見大穢。" 太太道:" 那可怎麼好呢?" 親家太太又問:" 難道連個糞缸也沒有?" 公子道:" 倒不是沒有,第一場到了第三天,就難了。再到了第三場的第三天,連那號筒子的前半路都有了味兒了,沒法兒我捱到出了場,才走動的。" 太太嘖嘖兩聲,皺着眉道:" 你聽聽,敢則這麼苦的。" 安老爺便道:" 然則帶兵呢?成日裏臥不安枕,食不甘味,又將如何?" 舅太太說:" 不是姑老爺一說話我就要班文兒,難道出兵就忙得連個毛廁也顧不得上嗎?" 老爺只說:" 一個人不讀書,再和他講不清的。" 因又問公子,看見幾篇文章,公子一一回答了。

老爺點點頭道:" 你的頭場文章,幾個相好的也必要看的;閒一閒抄出來,那文章卻還見得人。" 太太是聽了兒子在場裏,摸不着好水喝,便問了丫頭們:" 怎麼也不曾給你大爺倒碗茶兒來呀?" 說着,便叫長姐兒。

讀者,你看這位老婦人,可謂父母愛子之心無所不至。那知有位慣疼兒子的慈母,就有那個善體主人的丫鬟。太太叫了聲長姐兒,早聽長姐兒在外間應了聲,說:" 奴才倒了來了。" 便見她一雙手,高高兒的舉了一碗熬得透滾,得到不冷不熱,溫涼適中,可口兒的普洱茶來。只這碗茶,她怎的會知道它可口兒,其理卻不可解。只見她舉進門來,又用小手巾兒抹了抹碗邊,走到大爺跟前,用雙手端着茶盤翅兒,倒把兩胳膊往兩旁一撬,才透過去。原不過爲是防主人一時伸手一按,有個不留神,手碰了手;這大約也是安太太平日排出來的規矩。大爺接過茶去,她又退了兩步,這才找補着請了方纔沒得請的安。

那個安大爺是父母之所愛亦愛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遠遠兒的合着腰兒,虛伸了一伸手,說:" 起來,起來。" 這纔回過頭去喝了那碗茶。那長姐兒一旁等接過茶碗來,才退出來。這段神情兒,想來還是那時候的世家子弟家生女兒的排場;今則不然,又是怎的個情形呢?

安公子此時才得騰出嘴來,把程師爺並他丈人不來的原故回明,又問了父親近日的起居,周旋了一陣舅母、岳母。安老爺道:" 你也鬧了這幾天了,歇歇去罷!" 公子又說了幾句閒話,才退出來。金、玉姐妹兒兩個,正在那裏給婆婆舅母裝煙。

那位親家太太是慣下來了,總是自己揉一袋煙,丫頭拿過香盤子去點。安太太接過煙去,說:" 你們也跟了去罷!" 她姐妹一時還有些不好意思,只笑着答應。太太道:" 這有什麼臉上下不來的!我告訴你們,作了個婦道,夫妻之間這個欠禮兒斷錯不得;錯了,人家倒有笑話。" 二人才答應去了。及至到了自己屋裏,小夫妻三個,自然也有一番儀節情致。

不一時,張親家老爺也回來了,安老爺夫妻迎着他,道過乏;他坐談了一刻,便過女兒房中去。安老爺因他也須到家歇息歇息,便說:" 過日再備酌奉請。"隨又帶了公子親自過去道乏,張太太也殺雞爲黍的給她那位老爺備了頓飯。這日裏邊,正是舅太太給外甥接場,她閨中就藉此補慶中秋。接着連日人來人往,安公子也出去拜了兩天客。

那時離出榜還有半月光景。這半月之中,凡是下場的,最好過也最不好過。

《兒女英雄傳》第第三十五回(上篇):何老人示棘闈異兆 安公子佔桂苑先聲 第2張

好過的,磨盾三年,算完了一樁大事,且得消閒幾日。不好過的,出得場來,看看誰臉上都象箇中的,只疑心自己不象;回來再把自己的詩文,摹擬摹擬,都也不作孫山外想;及至看了人家的,便覺自己場作不及他人出色;方寸中是頃刻樓臺,頃刻灰燼,轉消閒得不耐煩。安公子更是個要好的人,何況他心理還比人多着好幾層心事,覺得望着放榜那個日子,更有個挨一刻似一夏的光景。只這等挨來挨去,風雨催人,也就重陽節近。

那貢院裏衡鑑堂那三位主考,他三位自八月初六日在午門聽宣見,欽點入闈,便一面吩咐家中,照例封門迴避,自己立刻從午門進了貢院。那些十八房同考官,以至內簾各官,也隨着進去關防起來。緊接着便有順天府尹,捧到欽命題目。三位主考拆了封,十八位房官一齊上堂,打躬參見,就請示主考的意旨,這科要中那一路的文章,以憑遵奉去取。那位大主考方老先生,便先開口說道:" 方今朝廷在整飭文風,自然要向清真雅正一路拔取真才。若只靠着才氣,摭些陳言,便不好濫竽充數了。" 那一位方公也附會道:" 此論是極,近科的文章本也華靡過甚,我即奉命來此,若不趁此着實的洗伐一番,伊于胡底。諸公把這話奉爲準繩罷!" 那位旗員主考也隨着人云亦云。,衆房官都曉得二方的文章,向來是專講枯淡艱澀一路的,所以發此議論;但是文章是件有定評的公器,所謂" 羽檄飛書用枚皋,高文典冊用相如" ,怎好拿着天下的才情,就自己的範圍?大家心裏都竊以爲不然,卻又一時不好空口爭得。只得應着下來,依然打算各就所長,憑文取士。

不想內中有個第十二房的同考官,這人姓婁名養正,號蒙齋,是個陝西拔貢出身,薦升刑部主事,乃僞周天冊萬歲武則天時候,宰相婁師德之後。他從年輕時候得了選拔,便想到他祖上唾面自乾的那番見識,究竟欠些褒氣,因此一登仕途,便有意居鄉介介,在朝侃侃。久而久之,弄得一個執性矯情的謬品;老着那副笑比河清的面孔,三句話不合,便反插了兩隻眼睛,叫將起來,因此等閒人輕易不去近他。他卻又正是專摩二方的文章發的科甲,因此聽了那二位方老先生的議論,大是佩服,高談闊論的着實贊襄了一番。衆人也不去辯駁他,各各默然而退。

只這一番,別一個不知怎樣,安公子的功名,已先是早被安老爺料着,果然有些拿不穩了。那知天下事,陽差之中,更有陰錯,偏偏的公子的那本硃卷,進到內簾,十七房是不曾分着,恰恰分到這位婁公手裏。

那日正逢他晚餐已過,酒餚飯飽,有些醺然,跟班也去自取方便。他點上盞燈,暖了壺茶,一個人靜靜的把那些卷子批閱起來。請問這等一個寧刻勿寬的人,閱起文來豈有不寧遺勿濫的理。當下連閱了幾本,都覺少所許可,就點了幾個藍點,丟過一邊。隨又取過一本來,看了看成字六號,卻是本旗卷。

見那三篇文章,作得堂皇富麗,真個是" 玉磐聲聲響,金鈴個個圓".雖是不合他的路數,可奈文有定評,他看了也知道愛不釋手,不曾加得圈點,便粘了個批語。纔想印上薦條,加上圈子,薦上堂去,忽然轉念一想道:" 不可,一則大主考既是那等交代在先,況且這卷子又是本旗卷,知他是個甚等巨族大家的子弟。

倘然把他薦上去,他二位老先生倒認作我要收這個闊門生,我的情操何在?" 便把批語條子揭下來,就火上燒了。在卷子上隨意點了幾個藍點子,丟在一邊。又另取了一本,放在面前閱看。

他正在看着,只聽得窗外一陣風兒,掃得櫺紙簌落落的響,只吹得那盞燈青焰焰的光搖不定。他不覺一陣寒噤,連打了兩個呵欠,一時困倦起來,支不住,便伏在手下那本卷子上待睡。

才合上睛,恍惚間忽見簾櫳動處,進來了一位清癯老者,那老者生得童顏鶴髮,仙骨姍姍,手中拖了根過頭柺杖,進門先向他深深的打了一躬。他夢中見那人來得詫異,禮也不還,便問道:" 汝何人也?無故到我這關防重地來何干?" 只見那老者藹然和氣的答道:" 正是,予何人也?" 因把那枝柺杖指定方纔他丟開的那本卷子說道:" 此來特爲着這本成字六號卷子,報知足下,此人當中。" 他一聽這話,覺得是說人情來了,便一臉秋氣說道:" 怎的我問你是何人,你也自道你是何人;況我奉命在此衡文,並非在此衡人。便是此人當中,文衡誰掌?

我不中他,其奈我何?要你來幹這閒事。" 又聽那老者說道:" 郎官不可這等執性。士先器識。果人不足取,文於何有?況這人的名字,已經大書在天榜上了,你不中他,又其奈天何?" 他那裏肯信這話,便說道:" 勿講,我婁某自來破除情面,不受請託,那個不知,難道獨你不曾聽得?" 那老者嘆了一聲道:"不想此人,果的這等不明理,不近情,此事還須大大費番周折。" 他聽得當面給他出了這等兩句的考語,就待站起來,逐了那個老者去。不想才待起身,便跌了一跤;爬起來,眼前早不見了那個老者,自己卻依然坐在那個座兒上。再看了看那盞燈點了有寸許長,結了兩個鬼眼一般的燈花,向着他顫巍巍亂動。他才悟道:" 方纔經的是番夢境。" 呆了一刻,說道:" 然則夢中所見的鬼也,非人也。

我的這團浩然之氣,鬼也嚇得退的,不要理他,且幹正經。" 說着,剪了剪燈花,仍待批閱他手下那本卷子。及至一看,可煞作怪,那一卷倒丟過一邊,手下放的,依然是成字六號那捲。

他正在詫異,窗外又起了一陣風,這番不好了!竟不是作夢了!只聽那陣風頭過處,把房門上那個門簾,颳得起了進來,又閃了出去,高高的掀起。只這一掀,早從門外明明的進來了一位金冠紅袍的長官。他見那位長官,不是個尋常裝束,不道那浩然之氣,也就有些害怕了,連忙站起來,避在一旁。問道:" 尊神何來?有甚的見教。" 只聽那神說道:" 你既知吾神何來,怎的還悟不到吾神的來意,也是爲這成字六號,這人當中。" 讀者!你只看這婁主政渾不渾。他見那神道也象是爲了他託人情而來的,雖神道也罷,他竟敢和他使出個那牛一般的性兒。他卻絕不想, "王道本乎人情,人情準乎天理" ,誠爲枉法營私,原王章所不有;要知" 安老懷少,亦聖道之大同" . 一味沽名,已不是愛名;有心幹事,必不能濟事;無端任怨,終不免招怨;苦不近情,定轉至悖情。自世上有這班執性矯情的人,凡有一事到手,沒人從旁救補一句,他倒肯斡旋;和人共事,沒人從旁讚揚一句,他倒肯培植;但向他提着一個字,就便道是託人情,這樁事、那個人算休矣!這班角色,要叫他去參政當國,只怕剝削天下元氣不小。婁主政見那神道說,也爲着那本卷子而來,便立刻反插了兩隻眼睛說道:"這事又與神道何涉,要採僭越?從來說,' 聰明正直之爲神'.謂神聰明,我婁某也不懵懂;謂神正直,我婁某也不偏邪;便是神道……" 一句話不曾說完,只聽那神道大喝一聲道:" 住口!" 他底下這句話,大約要說便是神道來說個人情,我也不答應。誰知那神道的性兒,也是位不讓話的,不容他往下說,便兜頭一喝,說道:" 狂徒!看你讀聖賢書,舉直錯枉,雖是平日性情失之過剛,心術還不離乎正,所以那位老人家,才肯把天人相應的道理來教誨你;你怎的讀書變化氣質,倒變成這等一副氣質來!可不是不知教誨麼?" 說罷,聲色俱厲,二目神光炯炯,直射到他臉上來,直嚇得他一身冷汗,戰兢兢的道:" 尊神宥我愚蒙,留此體面,待婁養正速把這本卷子薦上堂去,免贖前愆如何?" 說着,便連連的拜叩個不住。那神道纔有些顏霽,說道:" 既知悔悟,姑免深究。" 他只道那神道說完這句,便好走了。不想那神道不往外走,卻轉向裏來。他爬起來,回頭一看,只見方纔夢中的那位老者,正不知甚麼時候進來,早端端正正坐在那裏。又見那神道,走到那老者跟前,控背躬身,不知說了兩句甚麼話;那老者乾笑了一聲道:" 不想這樣一個順水推舟的人情,也要等你們戴紗帽的來說,才說得成。" 說着,便拄着杖站起來,那位神道倒隨在身後,還扶持着他一同出門而去。緊接着便聽得外間的門,風吹得開關亂響,嚇得個婁主政骨軟筋酥,半晌動彈不得。良久良久,聽得沒些聲息了,才把着簾子向外望了一望,那門依舊好端端虛掩在那裏。他那個跟班的,卻如死狗一般的睡倒在一張板凳上。他定了定神,才叫醒了人,剪亮了燈,重新把安公子那本卷子加起圈來;重新加了批語,打了薦條,聽了聽更樓上的鐘鼓,還不曾交得三更,打聽堂上主司,正在那裏閱卷。

他便整好衣冠,拿了那本卷子,薦上堂去。主考接過來,不看文章,光看了看是本漢軍旗卷,便道:" 這卷不消講了,漢軍卷子,已經取中得滿了額了。"那婁主政見不中他那本卷子,那裏肯依,便再三力爭,不肯下堂,把三位主考磨得沒法了,大主考方公說道:" 既如此,這本只得算個備卷罷!" 說着,提起筆來,在卷面上寫了備中兩個字。

讀者!你道這個備卷,是怎的一個意思?我作者原先也不懂,後來聽得一班發過科甲的講究,他道:" 凡遇科場考試,定要在取中定額之外,多取幾本備中的卷子。一來預備那取中的卷子裏,臨發榜之前,忽然看出個不合規式,不便取中的去處,便在那備卷中選出一本補中;二來叫這些讀書人看了,曉得榜有定數,網無遺才,也是鼓勵人才之意;其三也爲給衆房官多種幾株門外的虛花桃李。這備卷,前人還有個比喻法,他把房官薦卷,比作結胎;主考取中,比作弄璋;中了副榜,比作弄瓦;到了留作備卷,到頭來依然不中,便比作個半產。他講的是一樣落了第,還得備手本送贄見,去拜見薦卷老師,便同那結了胎,才歡喜得幾日,依然化爲烏有,還得坐草臥牀,喝小米兒粥,吃雞蛋,是一般滋味,倘有個不肯去拜見薦卷老師的,大家便說他忘本負義,何不想想那房師的力量,只能盡到這裏,也就同給人作個丈夫,他的力量也不過盡到那裏是一個道理。你作了榜外舉人,落了第,便不想着那老師的有心培植,難道你作了閨中少婦,滿了月,也不想那丈夫的無心妙合不成?" 這番比喻雖謔近於虐,卻非深知此中首苦者道不出來。

《兒女英雄傳》第第三十五回(上篇):何老人示棘闈異兆 安公子佔桂苑先聲 第3張

然則此刻的安公子已就是作了半產嬰兒了,可憐他闔家還在那裏沒日沒夜的盼望出榜高中!這便是俗語說的:" 世事沒個早知道也".這年出榜,正定在九月初十日這天。前兩天內外簾的主考監臨便隔簾商量,因本年赴試的士子較往年既多,中額自然也多,填榜的時刻便須較往年寬展些。因此到了九月初九這日,便封了貢院頭門,內外簾撤了關防;預先在至公堂中設三位主考的公案,左右設了二位監臨的公案,東西對面排列着內外監試和十八房的坐次;又另設了一張桌兒,預備拆彌封後,標寫中籤,照簽填榜。當地設着一丈許的填榜長案,大堂兩旁,堆着無數的墨卷箱,承值書吏,各司其事。還有一應委員房吏差役,以至跟隨人等,擁擠了一堂。連那堂下丹墀裏,也站着無數的人,等着看這場熱鬧。那貢院門外,早屯着無數的報子;這班人都是老早花了重價,買着裏面的書辦,到填榜時候,拆出一名來,就弄出一個信去。他接着便如飛去報,圖的是本家先一天得信,也多得幾貫賞錢。

不一時預備齊集,點鼓升堂。主考才離了衡鑑堂,來到至公堂,和監臨相見,各官三揖,參謁已畢。便有內簾監試,領了內簾承值官吏,把取中的硃卷送到公案上,先把五魁的魁卷放在當中,又把第六名以下中卷,一束一束挨次擺得齊整,然後才把那束備中的卷子,另放一處。向例填榜,是先從第六名填起,全榜填完了,然後倒填前五名。這個原故,已在這《兒女英雄傳》安老爺中進士的時候,已經交代過了,此時不須再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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