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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第十四回:紅柳樹空訪褚壯士 青雲堡巧遇華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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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本站小編要跟大家分享的《兒女英雄傳》第十四回的小說內容。這是文康所創作的一部長篇小說,揭露了封建官場吏治的腐朽,道盡科舉文化的醜態,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寫實俠義小說。小說娓娓動聽;語言生動幽默,繪聲繪色,問世以來一直爲人們所稱道。

這回書之後,便入十三妹的正傳。安老爺既認定天理人情,拋卻功名富貴,頓起一片兒女英雄念頭,掛冠不仕,要向海角天涯尋着那十三妹,報她這番恩義。若論十三妹,自安太太以至安公子小夫妻,張老爺夫妻,又那個心裏不想答報她!只是沒作理會處。如今聽了安老爺這等說了,正合衆人的心事。當下商量定了,一面收拾行李,一面遣人過黃河去扣車輛。那時樑材也從京裏回來。

只這幾個家人,又有張親家老爺和程相公外面幫着,人足敷用,況大家又都是一心一計。這番去官,比起前番的上任,轉覺得興頭熱鬧,那消幾日,都佈置停妥。安老爺本因告病,一向不曾出門,也不拜客辭行,擇了個長行日子,便渡黃河北上,一路無話。

不到一日,到了離茌平四十里,下店打尖。這座店,正是安公子同張金鳳來時住的那座店。安老爺飯罷,等着家人們吃飯,自己便走出店外,看那些車伕吃飯,見他們一個個蹭在地下,吃了個狼飧虎嚥,溝滿壕平。老爺便和他們閒話,問道:" 我們今日往荏平,從那裏岔道下去?有個地方叫作二十八棵紅柳樹,離茌平有多遠?" 內中有兩個知道的說道:" 要到二十八棵紅柳樹,爲什麼打茌平岔道呢?那不是繞了遠兒,往回來走嗎?要上二十八棵紅柳樹,打這裏就岔下去了。往前不遠,有個地方叫桐口;順着這桐口進去,斜半簽着,就奔了二十八棵紅柳樹了。到了那裏,打鄧家莊兒頭裏過去,就是青雲堡;由青雲堡再走十來裏地,有個岔道口;出了岔道口,那就是荏平的大道了。打這去路近哪!可就是這一頭兒沒得車道,騎牲口不就,坐二把手車子也行得。" 老爺把這話聽在心裏,看了看這座店,雖然窄些,也將就住下了。進來便和太太商議道:" 太太,我看這座店,也還乾淨嚴密,今日我們就這裏住下罷!" 太太道:" 再半站,今日就到茌平了。到了茌平,老爺不是說有事去麼?

爲什麼又耽擱了半天的路程呢?" 老爺道:" 我正爲不耽擱路程,我方纔在外頭問了問,原來從這裏有條小路,走去近便。我們今日歇半天,明日你們仍走大路往茌平等我,我就從這裏小路走,幹我的去。" 太太道:" 罷呀,老爺可不要鬧了;聽起來那小道兒,可不是玩兒的!" 老爺道:" 太太,你想是因玉格前番的事嚇怕了。要知人生在世界之大,除了這寸許的心地是塊平穩路,此外也沒有一步平穩的。只有認定了這條路走;至於禍福,有個天在,註定的禍避不來,非分的福求不到。那避禍的,縱讓千方百計的避開,莫認作自己乖覺,究竟立腳不穩,安身不牢;那求官的,縱讓千辛萬苦的求得,莫認作可以僥倖。須知' 飛得不高,跌得不重'.太太,你只看我同玉格,一個險些兒骨肉分離,一個險些兒身命俱敗,今日何如?這是人力能爲的麼?" 太太見老爺說得有理,便說:" 既那樣,就多帶兩個人兒去。" 張老聽了說道:" 親家太太放心,我跟了親家去,保妥當。"安老爺笑道:" 怎麼敢驚動親家呢?此去我保不定耽擱一半天,家眷自然就在茌平住下聽信;親家,你自然照應家眷爲是。我同了玉格帶上戴勤、隨緣兒,再帶上十三妹那張彈弓,豈不是絕好的一道護身符麼?" 說着,便吩咐家人們今日就在尖站住下。因又叫戴勤道:" 明日僱一輛二把手小車子我坐;再僱三頭驢兒,你同隨緣兒跟了大爺。我們就便衣便帽,喬裝而往,我自有道理。

《兒女英雄傳》第十四回:紅柳樹空訪褚壯士 青雲堡巧遇華蒼頭

安老爺此番來訪十三妹,原想着褚一官是華忠妹夫,鄧九公是褚一官的師傅,且和十三妹有師弟之誼;因褚一官見鄧九公,因鄧九公見十三妹,再沒個不見着的。如今見褚、鄧二人,都見不着,因向公子道:" 怎生的這般不巧?又不知這東莊兒在那裏?" 那安公子此時卻大非兩個月頭裏的安公子可比了,經了這場折磨,自己覺得那走路的情形,都已久慣在行,因說道:" 一直往東去,逢人便問,還怕找不着東莊兒麼?" 老爺說道:" 固是如此,難道一路問不着,還一直的問到東海之濱,問龍王去不成?" 公子笑道:" 再沒問不着的。" 說着跨上驢兒,跑到前頭。只見過了鄧家莊,人煙漸少。那時正是收莊稼的時候,一望無際,都是些蔓草荒煙,無處可問。走了裏許,好容易看見路南頭遠遠的一個小村落;村外一個大場院,堆着大高的糧食;一簇人象是在那裏揚場呢!喜得他一催驢兒,奔到跟前,便開口問道:" 那裏是個東莊兒啊?" 只見那場院邊,有三五個莊家漢坐着歇乏,內中一個年輕的,問他道:" 你是問道兒的嗎?" 公子道:" 正是。" 那人說:"問道兒下驢來問啊!" 公子聽了,這才下了驢。那少年道:" 你要找東莊兒,一直的往西去,就找着了。" 公子道:" 東莊兒怎麼倒往西去呢?" 內中一個老頭兒說道:" 你何苦耍他做甚麼?" 因告訴公子道:" 這裏沒個東莊兒,你照直的往東去,八里地就是青雲堡,到那裏問去。" 公子得了這句話,上了驢兒,又走回來,恰好安老爺的小車兒也趕到了,問道:" 問的有些意思沒有?" 公子把幾乎上賺的話說了。老爺笑道:" 這還算好,他到底說了個方向兒,你沒見長沮桀溺待仲夫子的那番光景嗎?" 說着,又往前走了一程。果見眼前有個大鎮店,還不曾到那街口,早望見一個人,扛着個被套,腰裏掖着根巴棍子,劈面走來。公子這番不是前番了,下了驢,上前把那人的袖子扯住道:" 借光,東莊兒在那邊兒?" 那人正低了頭走,肩膀上行李又重,走得滿頭大兒汗,不防有人扯了他一把,倒嚇了一跳,站住擡頭一看,見是個向他問路的。他一面拉下手巾來擦汗,一面賠個笑兒道:" 老鄉親,我也是個過路兒的。" 說完大踏步便走了。

公子心裏說道:" 原來離了家門口兒,問問路都是這等累贅。" 老爺道:"這卻不要怪他,你這問法,本叫作' 問道於盲'.找個鋪戶人家問問罷。" 說着,進了青雲堡那條街,只見街口有座小廟,豎着一根小小旗杆,那廟門掛一塊三聖祠的匾,卻是鎖着門。一進街來,南北對面,都是些棧房店口,也有燒鍋當鋪;雜貨店面。一連問了幾處,都不知有這個東莊兒;一直的走出了這五里長街,只見路南一座小野茶館兒外面,有幾個莊家漢在那裏喝茶閒話。老爺說:" 下來歇歇兒罷!" 說着,下了車,也到那灰臺跟前坐下。隨緣兒便從腰間拿下茶葉口袋來,叫跑堂兒泡了壺茶。老爺問那跑堂兒說:" 你們這裏有個東莊兒麼?" 刃隅堂的見問,一手把開水就擱在灰臺兒上扶着,又把那隻胳膊圈過來,抱了那壺茶兒,歪着頭說道:" 咱們這裏沒個東莊兒啊!" 老爺說:" 或者不在附近也定不得。" 跑堂兒指手畫腳的道:" 不啊!客人你顧着我的手瞧,西沿子那個大村兒,叫金家樹,這東邊兒的叫青樹,正北上一攢子樹那一塊兒,都是黑家窩鋪;這往近了說,那道小河子北邊的一帶大瓦房,叫小鄧家莊兒,原本是二十八棵紅柳樹鄧老爺的房子,如今給了他女婿一個姓褚的住着,又叫作褚家莊。" 說到這裏,老爺忙問道:" 這姓褚的可是人稱他褚一官的不是?" 跑堂兒說道:" 哇!就是他,他是鏢行裏的。" 安老爺向公子說道:" 這才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呢!原來只在眼前。他在西莊兒說話,又是他家的房子,自然就叫作東莊兒了。" 公子聽了,忙着放下茶碗說:" 等我先去問他在家不在家?不要到了跟前,又撲個空。" 說着,也不騎牲口,帶了隨緣兒就去了。

一過北道,便遠遠望見褚家莊,雖不比那鄧家莊的氣概,只見一帶清水瓦房,虎皮石下剪白灰砌牆,當中一個高門樓的如意小門兒,安着兩扇黃油板門;門前也有幾株槐樹,兩座磚砌石蓋的平面馬臺石。西邊馬臺石上,坐着個乾瘦老者,卻是面西,看不見他的面目,懷中抱了一個小孩子;又有個十七八歲的村童,蹲在地下,引逗那孩子耍笑。離門約有一箭多遠,橫着一道溪河,河上架着個板橋。

公子才走過橋,又見橋邊一個老頭子,守着一個筐子,叼着根短菸袋,蹲在河邊洗菜。公子等不得到門,便先問了他一聲說:" 你可是褚家莊的?你們當家的在家裏沒有?" 問了半日,他言也不答,頭也不回,只顧低了頭洗他的菜。隨緣兒一旁看不過,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說:" 喂!問你話呢?" 他方纔站起來,含着菸袋,笑嘻嘻的勾了勾頭。公子又問了他屍問,他但指指耳朵,也不言語。公子道:" 偏又是個聾子。" 因大聲的喊道:" 你們褚當家的在家裏沒有?" 只見他把菸袋拿下來,指着口,啊啊啊了兩聲,又搖了搖頭;原來是個又聾又啞的,真真十啞九聾,古語不謬!

不想公子這一喊,早驚動了馬臺石上坐的那個人;只見他聽得這邊嚷,回頭望了一望,連忙把懷裏的孩子交給那村童抱了進去。又手遮日光,向這邊一看,就匆匆的跑過來,相離不遠,只見手一拍,口裏說道:" 可不是我家小爺?" 公子正不解這人爲何奔了過來,及至一聽聲音,才認出來不是別人,正是他嬤嬤爹華忠。原來華忠本是個胖子,只因半百之年,經了這場大病,臉面消瘦,鬚髮蒼白,不但公子認不出他嬤嬤爹來,連隨緣兒都認不出他爸爸來了。一時彼此無心遇見,公子一把拉着嬤嬤爹;華忠纔想起給公子請安。隨緣兒又哭着,圍着他老子問長問短。華忠道:" 咳!我這時候沒那麼大工夫和你訴家常啊!" 因問公子道:" 我的爺,你怎麼直到如今還在這裏?

想我和你別了,將近兩個月,我是沒一天放心!好容易掙扎起來,奔到這裏,問了問寄褚老一的那封信,他並不曾收到,端的是個甚麼原故?我的爺,你要把老爺的大事誤了,那可怎麼好?" 說着,急得搓手頓足,滿面流淚。

公子此時也不及從頭細說,便指給他看道:" 你看那廂茶館外面坐的不是老爺?" 華忠道:" 老爺怎麼也到了這裏?敢是進京引見。" 公子道:" 閒話休提,我且問你褚一官在家也不?" 華忠道:" 他不在家,他這兩天忙呢!" 因看了看太陽,說:" 大約這早晚也就好回來了。大爺你此時還問他作什麼?" 公子道:" 這事說也話長,你先見老爺去就知道了。" 華忠便同公子飛奔而來,路上不及閒談,到了跟前,老爺才瞧出是華忠,因說:"你從那裏來?" 華忠早在那裏摘了帽子磕頭說:" 奴才華忠,險些誤了大爺,誤了老爺事,奴才該死,只求老爺的家法。" 老爺道:" 不必這樣,難道你願意害這場大病不成?起來。" 華忠聽了,才戴上帽子爬起來。

一旁坐着喝茶的那些人,那裏見過這等舉動,又是老爺奴才,又是磕頭禮拜,知道是知縣下鄉私訪來了,早嚇得一個個的溜開。跑堂兒的,是怕耽擱了他的買賣,便向安老爺說:" 我看這個地方兒屈尊你老,再也不好說話,我這後院子後頭,有個鬆棚兒,你老搬到後頭去,好不好?" 老爺正嫌嘈鬧;公子聽得有個鬆棚兒,覺得雅緻有趣,連說:" 很好。" 便留了戴勤看行李,跟了老爺搬過後面去。公子到那裏一看,那裏什麼鬆棚兒,原來是四根破竹竿子支着的;上面又橫搭了幾根竹竿兒,把那砍了來做柴火的帶葉松枝兒,搭在上面晾着,就此遮了太陽兒;那就叫鬆棚兒,不覺着一笑。忙叫人取了馬褥子來,就地鋪好,爺兒兩個坐下。老爺便將公子在途中遭難的事,大約說了幾句,把個華忠急得哭一陣,叫一陣,又打着自己的腦袋罵一陣。老爺道:" 此時是幸而無事了,你這等也無益。" 因又把公子成親的事告訴他,他才擦擦眼淚,給老爺、公子道喜。又問:" 說的誰家姑娘,十幾歲?" 老爺道:" 且不能和你說這個,你且說你怎的又在此耽擱住了呢?" 華忠回道:" 奴才自從送了奴才大爺起身,原想十天八天就好了,不想躺了將近一個月才起炕;奴才大爺給留的二十兩銀子,是盤纏完了,幾件衣裳,是當盡了。好容易掙扎得起來,拼湊了兩吊來錢,奴才就僱了個短盤兒驢子,搬到他們這裏。他們看奴才這個樣兒,說給奴才作兩件衣裳好上路,打着後日一早起身。不想今日在這裏遇見老爺,也是天緣湊巧;不然,一定差過去了。"老爺道:" 這裏自然就是你那妹夫褚一宮的家了。他在家不在家?" 華忠道:" 他上縣城有事去了,說也就回來。" 老爺說:" 他不在家也罷。我們先到他家等他去,我要見他有話說。" 華忠聽了,口中雖是答應,臉上似乎露着有個爲難的樣子。老爺道:" 他既是你的至親,難道我們借個地方兒坐也不肯?你有什麼爲難的?" 華忠道:" 倒不是奴才爲難。有句話,奴才得先回明白了,他雖在這裏住家,這房子不是他自己的,是他丈人的。" 老爺道:" 你這話怎麼講?褚一官是你妹夫,他丈人豈不就是你老子,怎麼他又有個丈人起來?" 華忠聽了,自己也覺好笑,又說道:" 這裏頭有個原故。原來奴才那個妹子,兩月頭裏就死了;她死的日子,正是奴才同大爺在店裏商量給她寫信的那兩天,奴才也是到這裏才知道。" 安公子聽了,便對安老爺道:" 哦!這就無怪那日十三妹,說他夫妻斷不能來了。" 老爺連連點頭,一面又往下聽華忠的話。他又道:" 奴才這妹子死後,丟下一個小小兒子,無人照管,便張羅着趕緊續絃。他有個師傅,叫作鄧振彪,人稱他是鄧九公是個有名的鏢客。褚一官一向跟他走鏢,就在他家同住。那鄧九公今年八十七歲,膝下無子,止有個女兒。他因看着褚一官人還靠得,本領也使得,便許給他作了填房,招作女婿。這老頭子在西莊兒住家,因疼女兒,便把這東莊兒的房子,給了褚一官,又給他立了產業,就成起這分人家來。那鄧九公一個月倒有二十天帶了他一個身邊人在女兒家住。這個人靠着有了幾歲年紀,又拙又橫,又不講理,又不容人說話。褚一官是怕得神出鬼人,只有他個女兒降的住他。他這幾日正在這裏住着。每日到離此地不遠一座青雲山去,也不知什麼勾當。據奴才看,倒象有什麼機密大事似的。那老頭子天天從山裏回來,不是垂涕抹淚,便是短嘆長吁,一應人來客往,他都不見,並且吩咐他家,不許等閒的人讓進門來。如今老爺要到他家去,此刻正不差什麼,是那老頭子回來的時候,萬一他見了,說上兩句不知高低的話,奴才待不住,所以奴才在這裏爲難。" 老爺聽了,也爲難起來,說:" 我找褚一官,正爲找這姓鄧的說話,這便怎麼樣呢?" 華忠道:" 老爺找他有什麼話說?" 老爺拍着公子背上背的那張彈弓道:" 我交還他這件東西,還訪一個人。" 華忠道:" 依奴才糊塗見識,老爺竟不必理那個瘋老頭子也罷了。此地也不好久坐,這街上有幾座店口,奴才找處乾淨的,請老爺歇息,竟等褚一官回來,奴才把他暗暗的約出來。老爺見了他,先問他個端的。請示老爺可使得麼?" 老爺道:" 自然要見見褚一官。既如此,就在這裏坐着等他罷,近便些;你倒是在那裏弄些吃的來,再弄碗乾淨茶來喝。" 華忠忙道:" 這容易,奴才這個續妹妹,卻待奴才很親熱,竟象他親哥哥一般;也因這上頭,她父親才肯留奴才使下,奴才如今就託她預備些點心茶水來。" 說着,一徑去了。

《兒女英雄傳》第十四回:紅柳樹空訪褚壯士 青雲堡巧遇華蒼頭 第2張

華忠去後,安老爺把他方纔的話,心中默默盤算,據他說鄧九公那番光景,不知究竟是怎生一路人;他家又這等機密,不知究竟是何等一樁事,好叫人無從猜度。正在那裏盤算着,只見華忠依然空着兩手回來。安老爺道:" 難道他家就連一壺茶都不肯拿出來不成?" 華忠忙答道:" 有了!奴才方纔把這番話對奴才續妹子說了。她先就說:' 既是老爺的駕到了,況又是奴才的主兒,不比尋常人,豈有讓在外頭坐着的理?' 及至奴才說到那彈弓的話,她便說道:' 更不必講了。' 叫奴才快請老爺和奴才大爺到她家獻茶。她還說,便是她父親有甚說話,有她一面承管。既這樣,就請老爺、大爺,賞她家個臉,過去坐坐。" 安老爺聽了甚喜,便同了公子步行過去,兩個家人付了茶錢,連牲口車輛一併招護跟來。安老爺到了莊門,只見有兩個體面些的莊客迎出來,向老爺各各打恭,口裏說:" 二位當家的辛苦。" 原來外省鄉居,沒有那些老爺、少爺稱呼,止稱作當家的,便如稱主人東人一樣;他這樣稱安老爺,也是個看主敬客的意思。禮無不答,老爺也還了個禮。

一進門來,只見極寬的一個院落,也有個門房;西邊一帶粉牆,兩扇屏門,進了屏門,便是一所四合房,三間正廳,三間側廳,東西廂房;東北角上' 個角門,兩間耳房,象是進裏面去的路徑。那莊客便讓老爺到西北角上那角門裏兩間耳房坐定。他們也不在此相陪,便幹他的事去了。早有兩個小小子,端出一盆洗臉水,手巾把子,又是兩碗漱口水放下;又去端出一個紫漆木盤,上面託着兩蓋碗泡茶,餘外兩個折盅,還提着一壺開水。華忠一面倒茶,內中一個小小子叫他道:" 大舅哇,我大嬸兒叫你老倒完了茶,進去一趟呢!" 說着,便將臉水等件帶去。一時華忠進去。老爺看那兩間屋子,葦蓆棚頂,白灰牆壁,也掛兩條字畫,也擺兩件陳設,不城不村,收拾得卻甚乾淨。因和公子道:" 你看倒是他們這等人家,真個逍遙快樂。" 正說着,華忠出來回道:"回老爺,奴才這續妹子要叩見老爺。" 老爺道:" 她父親丈夫都不在家,我怎好見她?" 說話間,那褚大娘子已經進來。安老爺見了,才起身離座。

只見她家常打扮,穿條元青裙兒,罩件月白襖兒,頭上戴些不村不俏的簪環花朵,年紀約有三十光景;雖是半老佳人,只因是個初過門的新媳婦,還依然打扮得脂光粉膩。只聽她說道:" 老爺請坐,小婦人是個鄉間女子,不會京城的規矩,行個怯禮兒罷!" 說着,福了兩福,便拜下去。老爺忙說:" 不要行禮。"也恭恭敬敬的還了一揖。她回身又見了公子。安老爺便道:" 我們是特地找褚一爺來說句話,倒驚動了。請進去歇着罷。" 褚家娘子道:" 我丈夫不在家,大約也就回來。老爺既是我這大哥的主人,也同我們的衣食父母一樣,我該當侍候的,並且還有一句話,請老爺的示下。" 安老爺道:" 既如此,請坐下好講話。" 那褚家娘子那裏肯坐,安老爺讓再讓三說:" 大娘子你不肯坐,我也只得站着陪談了。" 還是華忠從旁說:" 姑奶奶,既老爺這等吩咐,恭敬不如從命,畢竟侍候坐下好說話。" 她才搬了一張杌子,斜簽着坐了。便問老爺道:" 我方纔聽見我們這大哥說,老爺帶了一張彈弓,到這裏要訪一個。我大膽問老爺,這彈弓從何而來?要訪的又是何等樣人呢?" 老爺見她問的不象無意閒話,開口便道:" 我這彈弓,是此地十三妹的東西。因我這孩子,前番在路上遇了歹人,承這十三妹救了性命,贈給盤纏,又把這張彈弓借與他護送上路;我父子受她這等的好處,故此特地來親身送還她這張彈弓。又曉她和你尊翁鄧九公有師徒之誼,因此來找你們褚一爺引見九公,問明瞭那十三妹的門戶,好去謝她一謝。" 那褚家娘子聽了道:" 這事幸得我先見着老爺,老爺假如這等問我家一官,管取他還摸不着頭腦呢!我也再不想這張彈弓,竟在老爺手裏;只是可惜老爺來遲了一步,只怕這十三妹;老爺見她不菁了。" 老爺忙問原故。只見她嘆了口氣道:" 要說起這十三妹來,真真的算個奇人罕事。她從兩年前頭,奉了母親到這裏,誰也不得知他的來路,誰也不得知她的根由。她說是逃荒來的,後來和我父親結了師徒。我父親見她母女無依,就要留她在家同住,她是執意不肯,在這東南青雲山山崗兒上結了幾間茅屋,自己同了她母親住。" 老爺聽了,便向公子道:" 此' 雲中相見' 的這句詞兒所由來也。" 公子忙起身答應了一聲。又聽她往下說道:" 我從作女孩兒的時候,和她兩個人最爲親密;不過雖是這等親密,她的根底,她可絕口不提。不想前幾天她這位老太太死了,我和父親商量,等她事情完了,這正好請她到家,我們作個長遠姊妹,將來就在此地給她嫁個好好的人家,又可當親戚走着,豈不好呢?誰想她遭了這樣大事,哀也不舉,靈也不守,孝也不穿,打算停靈七天,就在這山中埋葬。葬後她便要遠走高飛。" 老爺詫異道:" 她遠走高飛,到那裏去?" 褚家娘子道:" 老爺可說麼?大約她定的這個原故,只有我父親知道,也是她母親死後,她才說的;我父親把這事機密的了不得,不肯向人說,問着也是含含糊糊的。我這兩日聽那口風兒,看那神情兒,倒象不是件什麼小事兒,也不知到底是什麼緣由。只是我想她,究竟是個女孩兒,無論什麼樣的本領,怎生般的智謀,這萬水千山,曉行夜住,一個女孩兒,就有多少的難處;因此我勸了她這幾天,叫她且莫着急,就走也等完了事,慢慢的商量屍個萬全的打算,再走不遲。無奈說破了嘴,她也是百折不回。爲什麼方纔聽得老爺的駕到了,又說帶着張彈弓兒,我心裏可就一動,什麼原故呢?因前日她母親死後,她忽然的告訴我父親說,她這張彈弓,借給人用去了,早晚必送採,她如今要走,等不得;又交給我父親一塊硯臺說,倘她走後,有人送那彈弓抵把這硯臺交那人帶去,把那彈弓就留在我家,作個紀念。她也不曾說起老爺和少爺,更不曾提到途中相救的一個字。這硯臺,我父親交給我了。我斷不想到這番原由就在老爺身上。如今恰好老爺、少爺都到了,況且受過她的好處,正要訪她;老爺是念書作官的人,比我們總有韜略,怎麼得求求老爺,想個方法,勸着她,留住了她,也是樁好事;不然,這等一個人,此番一去,知她怎麼個下落呢?可不心疼死人嗎?" 安老爺聽了這番話,正合了自己的心事,心裏說:" 看不出這鄉間女子,竟有如此的言談見識。前番我家得了一個媳婦張金鳳,是那等的深明大義;今番我遇見這褚家娘子,又是這等的通達人情;可見地靈人傑,何地無才,更不必定向錦衣玉食中去講那德言工貌了!" 因又把她方纔的話度量一番,這十三妹要走的原故,心裏早巳明白八九,只是此時不好說破,便對褚家娘子道:" 大娘子,怎生說到一個' 求' 字?這也正是我身上的事。如今就煩你少停,引我見見尊翁,我二人商量個良策,定要把這樁事挽回轉來。" 褚家娘子聽了,連連搖手說:" 老爺,這不是主意。我這老人家,雖和她有師徒之分,只是他老人家上了幾歲年紀,又愛吃兩杯酒,性子又烈火轟雷似的,煞是不好說話;外加着這兩年有點子返老還童,一會兒價好鬧個小性兒。就這十三妹的這樁事,我好容易勸得她活動些了;他老人家在旁邊兒,又是什麼英雄咧,好漢咧,大丈夫要烈烈轟轟作一場咧,說個不了,把那個越發鬧得回不得頭,下不來馬了。老爺如今和他老人家一說,管保還是這套;甚而至於機密起來,還和老爺老糊塗說:' 不認得十三妹呢。'老爺道:" 若不仗尊翁作個線索,我縱有千言萬語,怎能說得到那十三妹跟前?" 那褚家娘子低頭想了一想,笑道:" 這樣罷,老爺要得和我父親說到一處,卻也有個法兒,只是屈尊老爺些。" 老爺忙問怎樣。褚家娘子道:" 他老人家雖說是這等脾氣,卻是吃順不吃強,又愛戴個高帽兒,第一最愛人讚一句。說是個英雄豪傑;第二最喜歡人說這樣年紀,怎的還得這樣精神飽滿,心思周到;第三卻難,他老人家酒量極大,不用講家裏,便是外面交通天下,總不曾遇見過對手的酒量;往往見人不會吃酒,他說這人沒出息兒,沒幹頭兒。只要遇着一個大量,和他老人家坐下,說人了彀,大概那人說西山煤是白的,他老人家也斷不肯說灰色的;說太陽從西邊兒出來,他老人家也斷不肯說從西南犄角兒出來。只是那有這等一個大酒量呢?老爺你想想這難不難?" 老爺聽了,哈哈大笑說:" 這三樁事,都在我身上。第一據他的本領,本是個英雄,就讚揚他兩句,也不是虛話;第二論年紀,他比我幾乎長着一半於呢,我就作個前輩看待他,也很使得;第三尤其容易,據我這酒量,雖不曾同他合過酒席,大約也可以勉強奉陪。" 褚家娘子聽了大喜說:" 果然如此,只怕這事有些指望了。" 因又囑咐安老爺道:" 只是我老人家少刻見了老爺,可難保得住禮貌周全,還求老爺海量耽待他個老,更切切不可提我方纔說的這番話。" 老爺道:" 不消囑咐。既如此商定,豈但不提方纔的話,並且連這彈弓,也先不好提起,我自有道理。" 因吩咐先把彈弓收好。

《兒女英雄傳》第十四回:紅柳樹空訪褚壯士 青雲堡巧遇華蒼頭 第3張

正說着,褚一官也回來了。他本是走江湖的人,什麼不在行的?見了老爺,也恭恭敬敬的請了安。褚大娘子便把安老爺的來意和方纔這番話告訴了他。只見他口裏答應,心裏卻是懷疑。他娘子道:" 你不必着忙,萬事有我呢。" 褚一官道:" 我不怕別的,他老人家是個老家兒,口自們作兒女兒的順者爲孝,怎麼說怎麼好。就是他老人家,掄起那雙拳頭來,我可真吃不克化。" 他娘子道:" 也不到那個場中,你這裏伺候老爺,我預備點心去。" 說着去了,少時拿出點心粥湯來。老爺一腔的心事,不過同公子略吃了些,便揀下去。又問了問褚一官走過幾省,說了那些' 的風土人情,論了些那省的山川形勝。

正談得熱鬧,只聽得前面莊客嚷了一聲道:" 老爺子回來了。" 褚一官聽了,髮腳往外就跑,連那華忠也有些不得主意;兩個伏侍的小小於,嚇得影蹤全無。

這正是:西關猛虎山頭吼,早見羣狐穴底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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