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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七回(下篇):志過銘嫌隙成佳話 合歡酒婢子代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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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文學家文康創作的《兒女英雄傳》主要描寫了清朝康熙雍正年間的一樁公案,書中的主人公十三妹,其父親遭朝廷大員紀獻唐殺害,十三妹無處申冤,浪跡天涯,學得一身武藝,欲報血海深仇。今天本站小編就爲大家帶來第三十七回(下篇)的全部內容,一起來看看吧!

裏頭的女人們,即便趕緊鋸末子掃地。丫頭們又拿了個手爐,燒了塊炭,抓了一把奄吧香燒着。樑材家的早把那個茶碗拿去洗了又洗,供在後院兒裏花棵兒底下。正忙着,安老爺進來問道:" 怎麼客走了,忽然倒掃地焚香起來?" 安太太只得含糊道:" 親家和大姐姐回來,咱們的地方兒作主人,難道也不給人家打掃打掃地面麼?" 安老爺倒也信以爲實。舅太太笑不住,早嚷起來說道:" 姑老爺,要說你真瞧不出你那位程大哥那個腦袋和他那身打扮兒的噁心來,我就再不信了。" 安老爺道:" 啊!怎的這等娃娃氣呢!陶面削瓜,伊軀植鰭,姬手反掌,孔頂若盂,究竟何傷盛德?" 舅太太道:" 是呀!難道他那件褂子上的補子也該那麼跳着格磴兒釘的嗎?" 安老爺道:" 我倒請教,怎的叫作個士志於道?你們那裏曉得他那個人誠篤長厚的可敬!" 一面說着,一面摘帽子,脫褂子。安太太便叫長姐兒來收衣裳。那知長姐兒此時的慌,如何顧得到此。你道她在那裏作甚麼?原來她從方纔點了那袋煙,跑到後頭去,屋子也不曾進,就蹲在那臺階兒上,扎煞着兩隻手,叫小丫頭子舀了盆涼水來,先給她左一和,右一和,往上澆。澆了半日,才換了熱水來,自己舀了又舀,洗了又洗,搓了陣香肥皂、香豆麪子,使了些桂花胰子、玫瑰胰了。心病難醫,自己洗一回,又叫人聞一回,總疑心手上還有那股子氣息,她自己卻又不肯聞。直洗到太太打發人叫她,才忙忙的撩幹了手上來,繃着個臉兒,只道這件事,屋裏不曾留神。不想才一進門兒,舅太太便嘔她道:" 長姐兒呀!好漂亮差使啊!" 太太也不禁笑道:" 該那都是她素日干淨,拐抓出來的。" 舅太太又道:" 只恨我方纔出外去,我要在跟前,必攛掇你們老爺,叫他那袋煙抽着了,再遞給她。" 這一嘔,把個長姐兒羞得幾乎要掉下眼淚來。何小姐笑道:" 娘何苦呢!" 便催着她給老爺收衣裳帽子去了。安老爺道:" 你大家此等見解,尤其可笑!夫所謂西子蒙不潔者,非以其蓬頭垢面也;是責備她既受越王重託,便該終身報越;既受吳王深恩,何得匿怨事吳?到頭來既爲惡已甚,爲善不終,卻又辜負了兩家,轉暗地裏隨了她苧蘿初會的那個大夫范蠡,同泛五湖去了。這等的穢德彰聞,焉得不人皆掩鼻!

所以下文便說:' 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則可以祀上帝。' 合起來講,這章書的大旨,講的是凡人外質雖美,內視自慚,終不免於惡。多端作惡,一念自修,便可與爲善。那程老夫子便算欠些修飾,何至就惹得你大家掩鼻而過之起來?"舅太太聽了這話,真耐不得了,站起來問着安老爺道:" 姑老爺,你這麼着,你這會子再把你那位程大哥叫進來,你就當着我們大家夥兒,拿起他那根菸袋來,親自給他裝袋煙,我就服了你了。" 安老爺聽了沒得說,只搖着頭,笑向公子道:" 是故惡夫佞者。" 讀者,讀這段書,且莫怪那燕北閒人,也且莫笑那程老夫子這班朋友。其實君子未有不如此,並且還不於此。他一樣有眼根,卻從來不解五色文章,何爲好看,何爲不好看?一樣有耳根,卻從來不解五聲六律,孰爲好聽,孰爲不好聽?鼻之於味也,除了吃一口腥魚湯,他叫作透鮮,其餘香臭羶臊,皆所未經的活潑之地。口之味也,除了包一團酸餡子,他自鳴得意,其餘甜鹹苦辣,皆未所鑿的混沌之天。至於心,卻是動輒守着至誠,須臾不離聖道,所以世上推這等人爲得天獨厚也!惟這等人爲受福無窮。只是這位程師老爺,看他從前到吏部,給安老爺打聽公事,以至近日公子考場那天,他在書房陪安老爺下棋,一切舉動言談,也還不到得這等腐敗。何以今日一朝動則,變則化,就變化到如此?語不云乎:" 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 又云:"砧刀各用。" 蓋上房爲燕居之所,師爺乃函丈之尊;師爺在二門以外,自安老爺以至公子,是臭味與之俱化;師爺到了二門以內,自安太太以至媼婢,是耳目爲之一新。何況師爺之爲師爺,又未免有些遷乎其地,而弗能爲良,怎的會不弄到如此?這是個至理,不足爲怪;不然,七十二候,縱說萬類不齊,那禮家記事者,何以就敢毅然斷爲雀入大水爲蛤哉!

此格物之所以難也。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七回(下篇):志過銘嫌隙成佳話 合歡酒婢子代夫人

安公子自進門起,不曾得閒,直至此時,諸事完畢,才得回到自己房中,歇息了片刻。因惦着晚飯是舅母、岳母移樽就教,給父母賀喜。他夫妻三個也不及長談,便各各脫去禮服,換上衣裳,仍到上房來伺候。舅太太見她姐妹兩個過來,笑道:" 二位姑奶奶來得正好。今日請客,咱們娘兒們是借人家的地方兒,就趁早兒張羅起來罷!" 安老爺早攔道:" 怎的認真反客爲主起來?" 舅太太道:"喂!今兒個咱們得分清楚了你們爺兒三個是客,我們孃兒四個是東家;你們帶着你們兒子吃着,我們各人帶着我們各人的女孩兒張羅我們的,不用姑老爺管。

回來還是讓你們爺兒三個上坐,我們孃兒四個陪着。我們就是怎麼個糙禮兒,老爺不管依不依。不,你就別吃,還跟了你那程大哥吃去。" 安老爺那裏肯依,還只管謙讓。安太太說道:" 老爺,我看咱們竟由着大姐姐和親家怎麼說,怎麼好罷!你和她讓會子,也是攪不過她。" 安老爺道:" 我倒不曾見賓之初筵是這等的溫溫其恭,無法竟沒奈她何?" 舅太太也不來再讓,早同張太太帶金、玉姐妹,調停座位來。便在那上房堂屋裏對面放了兩張桌子;中間留一個放菜的地方。

把安老爺夫妻坐位安在東席面西;她同張太太在西席面東相陪;公子和金、玉姐妹兩個分兩席打橫侍座;當下擺上果子,大家讓座。張太太和舅太太道:" 咱倆到底也要給他老公母倆斟個鐘兒哪!" 舅太太道:"你老那小醬王瓜兒似的兩把指頭真個甚還要鬧個雙雙手兒捧玉鍾嗎?依我說,這個禮兒,倒脫了俗罷。" 安太太也攔道:" 那可使不得。依我說:今日這席酒,你二位都是爲玉格費心,竟罰他斟罷!" 舅太太也道:" 有理。" 當下公子擎杯,金、玉姐妹執壺,按座送了酒,他三個才告座入席。

安老夫妻此刻看了看兒子是已經登第成名,媳婦又善於持家理紀,家裏更有這等樂親戚情話的一位舅太太,講耕織農桑的一雙親家,時常破悶幫忙,好不暢快。一面喝着酒,大家提了些已往,論了些將來。安老爺這裏只管酒到杯乾,卻見公子只端了杯酒在那處作陪飲。老爺便吩咐道:" 家庭歡聚,不必這等矜持,你只管照常喝。" 公子答應着,拿起酒來,脣邊抿了抿,卻又放下了。安老爺問道:" 想是酒涼了。" 只見公子欠身回說:" 酒倒不涼,近來總沒大喝酒了。"老爺道:" 爲甚麼?你的酒量也還喝得,再者我向來又準你喝酒,爲甚麼忽然不喝了?" 公子見問無法,只得推說:" 因一向在書房裏讀書,怕耽擱了工夫,所以戒了。除了赴宴那天領了三杯瓊林酒,其餘各處會宴也不曾喝。" 老爺大笑道:" 我只曉得個發憤忘食,倒不曾見你這發憤忘飲。並不是我自己愛吃兩杯酒,一定也要捉住兒子吃酒。豈不見鄉黨一章,我夫子講到食品,便有許多不食的道理。逢着酒場,則曰:' 惟酒無量。' 夫無量者,一斗亦醉,一石亦醉之謂也,只不過不及亂耳。

你看我夫子一生是何等學不厭、教不倦的工夫,比你這區區取科第何如,又何曾聽得他幾時戒過酒。況且今日舅母和你岳母這一席,正爲我二老的教子成名,你的顯親繼志而設。正是你菽水承歡之日,非傴僂聽命之日也。" 因回頭道:"太太,叫人取過大杯來,你我今日,就借二位親家這席,給他開酒。"金、玉姐妹兩個,自從前年賞菊小宴那天,爲了閨房一席閒話,惹得公子賭了箇中舉、中進士的誓,要摔那瑪瑙杯,幸喜那杯不曾摔得,他卻從那日起滴酒不聞,兩個心裏正有些過意不去。不想今日之下,竟被他說到那裏,應到那裏,一年半的工夫,果然鄉試連捷,並且探花及第,衣錦榮歸了。兩個十分過意不去之中,又加了一層喜出望外。此時覺得盼人家開酒的心,比當日勸人家戒酒的心,還加幾倍。因此從前幾日姐妹兩個便私下商量定了,要等他回家的第一晚,便在自己屋裏備個小酌,給這位新探花郎賀喜開酒。卻也未嘗不慮到人家的氣長,自己的嘴短,得受人家幾句俏皮話兒,一番討人嫌的神情兒。恰巧今日舅太太先湊了這等一席慶成宴,料着他一定興會淋漓的快飲幾杯,這場官司,可就算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打過去了。晚間洗盞更酌,便省卻無窮的婉轉。不想公子從此時起,便推託不飲,倒惹得老人家追問起來,正愁他不好對答。

忽然聽得公婆要給他開酒,兩個大喜,答應一聲,便連忙站起來,過去覓盞尋冠,想要湊這個趣兒。只見公子向她姐妹說道:" 你兩個叫人把我書閣兒上那個瑪瑙杯取來。" 她兩個一聽公子指名要那個瑪瑙杯,心裏早料着他必有些作用。

便想到當日開菊宴那天的情節,雖是夫妻的一片至性真情,只是自己詞氣之間,也未免覺得欠些圓通,失之盂浪。倘然他一時高興,在公婆面前盡情說出來,倒不當穩便,卻又不好攔他,只得叫人去取那個杯子。兩個人四隻眼睛,卻不住的瞧瞧夫婿,又看看公婆。那知安公子毫無成見,倒是燕北閒人在那裏打算,要歸結他第三十回開菊宴,雙美激新郎的那篇文章呢?

一時取了那個瑪瑙杯來,安太太看見說道:" 你瞧瞧,不喝就不喝,喝起來就得使這麼個大鐘子,我只說你還是愛喝酒。" 公子陪笑道:" 今日使這個鍾子卻不爲喝酒,有個原故在裏頭,且回明白了父母這個原故,再領這杯酒。" 他這個話;不但張太太摸不着,舅太太猜不透,便是安太太也不知他究竟有個甚麼原故,大家只呆着頰兒,聽他說。只見安老爺側着頭,捻着須,向他問道:" 卻是怎的個原故?" 便聽他回道:" 今日所以要用這個大杯。一因是父母吩咐開酒;二因當日戒酒,是向這個杯上戒的,所以今日開酒,還向這個杯上開;三則當日戒酒的原故,也不專爲着用功而起。" 老爺道:" 又爲着何來呢?" 公子道:" 說起來原是兒子媳婦們三個人一時的孩子氣;不想湊到今日這個機會,覺得這樁事,暗中竟有個道理在裏頭。" 安孝爺此時喝得十分高興,聽了這話,便和太太說道:" 太太你聽,原來他們作探花的喝杯酒,都有如許大的講究。" 太太聽老爺這等說,更是歡喜,便笑道:" 你快說罷,不用文謅謅的盡着嘔膩人了。" 公子這才把他前年給他岳父母開齋那天,怎的除備飯之外,又備了席酒;怎的見岳父母不用,自己便一時高興,要同了兩個媳婦賞菊小飲;始而金鳳媳婦怎的攔他吃酒;後來玉鳳媳婦怎的釀成他吃酒,卻又藉着行那名花、旨酒、美人的令,各下了一篇規勸;他怎的一時性起,便和兩個媳婦賭誓,要摔這個瑪瑙酒杯,落後怎的不曾摔得;便從那日戒了酒,一直到今日不曾喝。一層層不瞞一字,回了父母一遍。安太太聽了,先道:" 我的話再不錯不是?老爺可記得,老爺給他定功課的那天,我說這也不知是他自己憋出這股子橫勁來了?也不知是兩媳婦兒把個懶驢子逼得上了磨了?

聽聽果然應了我的話了不是?" 老爺道:" 且慢,他這話還不曾講得明白。" 因問着公子道:" 就便如此,如今你舉人也中了,進士也中了,翰林也點了,清祕堂也進了;並且玉堂金馬,巍巍乎一甲三名的探花及第,也就盡是了;何以方纔還不肯喝那杯酒?然則你這杯酒,要直戒到幾時纔開?"公子將要回答,臉上卻又有些酸酸兒的,這句話卻不敢說。

老爺道:" 忽然怎的又有個不敢起來?" 公子原覺他要說的那句話,有些不好開口。無如他此時是滿懷的遂心快意,滿面的吐氣揚眉,話擠話不由得衝口而出,說道:" 意思直要等兩個媳婦作了夫人,那時叫她兩個雙手接過那軸五花官誥去,纔算行完了她兩個那名花、旨酒、美人的令。那時請教她兩個,我這酒究竟喝得起喝不起?再開這杯酒。" 安太太不等老爺說話,便啐了一口道:" 呸!不害臊!這還不虧了人家兩個媳婦兒呀!還有那反將和人家賭氣呢?就狂狂的你怎麼着?別扯他孃的臊了。" 安太太這話,才叫作打是疼,罵是愛。早見老爺一副正經面孔說道:" 住着,太太這話,也欠些平允。這不是舅太太、親家太太、兒子媳婦,以至丫頭女人們都在此,聽我從公評斷。他夫妻三個,這段情節,就面子上聽去,小子自然要算忍性上欠些把持,媳婦自然要算用情上欠些婉轉,似乎都有些不是;然而不然。" 說到這裏,便舉起右手來,伸着兩個指頭,望空畫着圈兒,說道:" 我以爲皆是也。人生在世,第一樁事,便是倫常。倫常之間,沒兩件事,只問情性。這其間君臣父子兄弟朋友都好處,惟有夫妻一倫,最不好處。若止就君禮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義婦順,以至朋友先施的大道理講起來,凡有血氣者,都該曉得的;又何以見得夫婦一倫的難處呢?殊不知君臣以義合,君有過,不可無廷諍之臣;諍而不聽,合則留,不合則去,此吾夫子所以接淅而行,不脫冕而行也。父子爲天親,親有過,不可無婉諫之子;諫之不從又敬以違,勞而不怨,此大舜之道,而天下之爲父子者定也。兄弟誼在交勉,本於同氣,所以說其兄關弓而射之,則已垂涕泣而道之。朋友道在責善,可以擇交,所以說朋友數,斯疏矣。至於夫妻之間,以情合不以義合,系人道不繫天道,嫁娶多在二十後,不比兄弟相聚一生;起居同在咫尺間,不比朋友相違兩地,性情過深,期望未免過切。偶見夫妻有些差處,就不免有一番箴規勸勉;只這箴規勸勉上,又得自己講得出來,又得夫子聽得進去,這是樁性情相感的勾當,只此已就大不容易處了。不料我家兩個媳婦,竟認得準玉格的性情,預存' 沈潛剛克' 一片深心,果然激成個夫榮妻貴;玉格又解得出她兩個的性情,不失' 高明柔克' ,一番定力,果然作得個水到渠成;這纔不愧是我安水心老夫妻的佳兒佳婦。至於玉格方纔說:' 因兩個媳婦說了那句美人可得作夫人的令,便一定要等她作成個夫人,然後再開這杯酒。' 那便叫作意氣用事,不是性情相關,其中便有些嫌隙了。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過猶不及,非孔門心法也,切切不可!來!來!來!兩個媳婦,你兩個便在我二老面前,親執壺盞,敬你夫婿一杯,算下些氣。然後玉格再公酬兩個媳婦一杯,算取個和。這不但算你三人閨閣中一段快談,還要算我家庭間一樁盛事。語有云:' 清官難斷家務事' ,你大家看這場酒公案,只我這等一個被參開復的候補老縣令,判得何如?" 說罷,哈哈大笑。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七回(下篇):志過銘嫌隙成佳話 合歡酒婢子代夫人 第2張

當下安太太聽了,先樂得連聲贊好說:" 到底是老爺說的明白。" 舅太太那邊也接口道:" 要都象後半截這幾句話,誰還敢不服!可見不用請出孔夫子來,事兒也弄清楚了。" 張太太也道:" 說的是啥呢?" 這邊金、玉姐妹聽了公婆這番吩咐,好不歡欣鼓舞。當下她姐妹便隨着公子先奉了父母的酒,又斟了舅太太、張太太的酒,然後二人才一個擎着那個大瑪瑙杯,一個執壺,滿滿斟了一杯,送到公子跟前。公子大馬金刀兒坐着,受了那杯酒,然後才站起來,陪着父母一飲而盡。那個長姐兒早上來接過杯去,用溫水過了,拿來放在二位奶奶面前;公子順着父親的話,執壺過去,給她姐妹斟了一杯,她兩個倒恭恭敬敬的,也學婆波那個樣兒,站在一旁,摸着燕尾兒,行了個旗禮。你道怪不怪?只這麼個兩不對帳的禮兒,竟會被她兩個行了個滿得樣兒。把個舅太太樂的笑說:" 叫人瞧看好舒服,你們來給我換鍾熱的;今兒就醉了,也是受用的。" 公子聽了,忙親自過去給舅母、岳母又斟了一巡,自己又用小杯,陪了一杯;重新歸座,便讓金、玉姐妹乾那杯酒。二人只在那裏笑容滿面的對瞅着爲難。

太太探頭瞧了瞧,纔看見公子給她兩個斟的那杯酒,原來斟了個流天澈地,只差不曾淋出個尖兒,扎出個圈兒來。便望着公子道:" 瞧瞧,你這孩子兒,她們倆那兒喝得了這些呀?你替她們喝一半兒罷!" 公子笑嘻嘻的道:" 母親吩咐,不敢不遵;只是她兩個這鐘酒,似乎不好求人代飲。" 安太太是天生的疼媳婦兒的,便道:" 惹氣,這就算人家求着你了。不用你,我有了主意了,我們這兒有個紹興罈子呢。" 說着,便叫:" 我的長姐兒呢?你來拿個大些兒的鐘兒來,替你兩位大奶奶喝一半兒去。" 那個長姐兒看着兩位奶奶和大爺這番觥籌交錯,心裏明知神仙不是凡人作,卻又不能沒個" 夢到神仙夢也甜。" 的非非想。正在十分豔羨,忽聽太太這一吩咐,樂得她從丹田裏提着小官調的嗓子,答應一聲" 嘖" ,連忙去找鍾子。太太道:" 不用去找了,你就等着,揀你兩位大奶奶個福底兒罷。" 當下金、玉姐妹每人喝了約莫也有一小鐘酒;那杯裏還有大半杯在裏頭,便遞給長姐兒。她拿起來一口氣就喝了,酒幹無滴,還向着太太照了照杯;樂得給太太磕了個頭,又給二位奶奶請了個安。太太和公子道:" 我們也幹了,也值得你那麼拿糠作醋的。" 公子此時,倒沒得說。長姐臉上那番得意,她直覺得不但月裏的嫦娥,海上的麻姑沒夢見過這麼個樂兒,就連個虞姬跟着黑鍋底似的霸王,貂嬋跟着一簍油似的董卓,以至小蠻、樊素兩個空風雅了會子,也不過" 一樹梨花壓海棠" 一般的跟着白香山那麼個老頭子;那都算她們作冤呢?安公子和金、玉姐妹都歸了座,衆丫頭換上門面杯來,正要撤那個瑪瑙杯。

老爺道:" 拿來。" 因接在手裏和公子道:" 這件東西,竟成了一段佳話,不可無幾句題跋,以志其盛。" 公子聽了,樂得手舞足蹈,便道:" 兒子空歡喜了會子,竟不曾想到。父親吩咐,必應如此。" 老爺說:" 既這樣,你就作幾句銘來。章不限句,句不限字,卻限你即席立成,要見識見識你們這班翰林,是怎麼個通法?" 公子此時,一團興致,覺得這事倚馬可待。那知一想,才覺長篇累牘,不合體裁;三言五語,包括不住,一時竟大爲起難來。老爺道:" 七步八叉,具有成例,古人擊鉢催詩,我要擊鉢了。" 說着,便把筷子向燈盤兒上當的敲了一下。

公子心裏益發忙起來,好容易得了兩句,默誦了默誦,覺得又象時文,又象試帖。

無法,只得從實說道:" 從來不曾弄過這個,敢是竟不容易。" 老爺擎杯大笑道:" 原來鼎甲的本領也只如此;還是我這個殿在三甲的榜下知縣來替你獻醜罷!" 因笑道:" 這一路筆墨,隻眼前幾句經書,用之不盡,還用這等搜索枯腸去想。" 因口誦道:涅而不緇;磨而不磷;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公子連忙取了紙筆,恭楷寫出來請老爺看,又講給太太聽,金、玉姐妹也湊過來看。他自己又重新捧在手裏讀了兩遍。只見寥寥十六個字的成句,人也有了,物也有了;人將敗而終底成功也有了;物未毀而且臻圓滿也有了。他此時心裏,早想等到消停了,必得找個好鐫工,把這四句銘詞鐫在杯上,再鐫上那個伴瓣主人的雅號。想到這裏,正在得意,又聽他母親說道:" 你爺兒們,今日這幾句文兒,連我聽着都懂得了。依我說,這個杯的名兒還不大好,瑪瑙瑪瑙的,怎麼怪得把我們這個沒龍頭的野馬給惹惱了呢!摹如給它起個名兒,叫它合歡杯。我還有個主意,老爺和大姐兒親家,白聽聽,好不好,可不是我竟偏着我的媳婦兒,如今把這件東西,竟賞了金鳳媳婦兒。這兩個人,一個有圓硯臺,一個有張弓,她再有了這個合歡杯,可不三個人都有點故事兒了嗎?" 大家聽了,都說:" 想得好。" 老爺也連叫:" 通極通極。" 他小夫妻的歡喜更不消說,當下三個人一齊謝過父母。

再不想只安太太一句閒話,又把這《兒女英雄傳》給穿插了個五花八門,面面都到。

讀者,你道這個緣由從那裏來?卻從張太太吃白齋而來,才得圓成了這個合歡杯。聯合上那兩件雕弓寶硯,演出這過半的人情、天理、文章,未完的" 兒女英雄公案" . 讀者不信,只把二十一回至三十七回這十七卷評話逐層想去,始信佛說:" 寄語衆生,慎勿造因!" 那兩句話,畢竟不是空談。燕北閒人這部正法眼藏,五十三參,果然不着閒筆也。

那日,雖是個家庭小宴,老爺卻喝得一片精神,十分興會,題了那四句銘詞之後,又捉住公子侍飲了幾杯,才說道:" 志不可滿,樂不可極,我們大家吃飯罷!" 一時撤酒添羹,圍席飯罷,散坐閒談了幾句。張太太便告辭回家;安老夫妻又向她二位道了奉擾;舅太太也回了西院;他小夫妻三個伺候父母安置,才一同歸房。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七回(下篇):志過銘嫌隙成佳話 合歡酒婢子代夫人 第3張

公子一進門來,便已瞧見了堂屋裏那張八仙桌上,設着絕精緻的一席果子,說道:" 原來你姐妹今日還有這番盛設,只是酒多了,這便怎麼?" 金、玉姐妹方纔把她兩個今晚所以設這席酒的意思說出來。公子道:" 既如此,倒不可辜負雅意。" 說着,便各各寬衣卸妝,洗盞更酌。何小姐先道:" 我來了不差什麼兩年了,從沒見過老爺子象今兒個這等高興。" 張姑娘道:" 別說姐姐呀,妹妹比姐姐多來着一年,今日也是頭一遭兒見哪!" 公子道:" 別說妹妹呀!連哥哥比你兩個多來着不差什麼二十年,今日還是頭一遭兒見呢!" 張姑娘道:" 這句話,和我說的起,和人家姐姐可說不起呀!沒聽見說過嗎?姐姐從抓週兒那天,就見過公公了;人家比你還大着一歲呢!" 何小姐道:" 誰叫人家探花了呢!哥哥就哥哥罷!如今只講這席酒,原是爲給爺賀喜接風,我們負荊請罪,請爺開酒而設的。不想二位老人家,今日這等高興!把我們倆這麼出好戲,給先點了。如今酒是開了,可還用我們倆一個人背上根荊條棍兒,賠個不是不用呢?" 她兩個這話,不是閒話,不是玩話,真是樂得從心窩兒裏掏出來的幾句老實話。公子聽了,倒有些不安,連道:" 惶恐!惶恐!我安龍媒不有二卿,焉有今日?你不聽見方纔老人家代我作的那合歡杯上兩句銘詞,道是' 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麼?這話今後快休提起。" 何小姐道:" 既如此,把妹妹那個合歡杯拿來,你再喝那麼一鍾,就算領了我們的情了。" 公子大喜,便說道:" 既曰合歡,這酒沒一個人喝的理,我三個人喝個傳杯送盞何如?" 說着,便用那合歡杯,斟了滿滿的一鍾,他夫妻果然一酬一酢的飲幹;便把那桌果子分給兩個媽媽,以至本屋裏丫頭女人吃去。

何小姐又揀了幾樣可吃的,叫人給長姐兒送去。他小夫妻三個,煙茶漱盥,一切事畢,便吩咐丫頭,鉤懸翠帳,屏掩華燈,一同就寢。

這正是:深院好栽連枝樹,重帷雙護比人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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