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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寇志第七十六回(上):九松浦父女揚威,風雲莊祖孫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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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蕩寇志》是清代作家俞萬春創作的白話長篇英雄傳奇小說,此書草創於道光六年(1826年),寫成於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是對明代小說《水滸傳》的續寫,又稱《結水滸全傳》或《結水滸傳》。接下來本站小編就給大家帶來相關介紹,希望能對大家有所幫助。

此書塑造了法術高強的陳希真、陳麗卿父女及雲龍彪、劉慧娘等智勇雙全、全忠全孝的形象,讓他們去輔佐張叔夜圍巢梁山,把一百單八將盡數擒拿殺光,其剝去也永世不得翻身,體現了“尊王滅寇”的宗旨。

第七十六回(上) 九松浦父女揚威 風雲莊祖孫納客

卻說當日飛龍嶺上黑店裏那婦人,同若干火家,外面又有接應的,刀槍棒棍,把麗卿團團圍住廝殺。希真恐有人逃去報信,把店門截住,殺那逃走的,不好上前來幫。原來那麗卿受他父親傳授,有空手入白刃的手段,便是槍戟如麻,他空着手也進得去,何況當日手裏有那口青-寶劍,那裏把那些人放在眼裏。只見那口劍和身子在槍戟叢裏飛舞旋轉,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好一似黑雲影裏的閃電一般,霍霍的飛來飛去,捉摸不定。但見那四邊頭顱亂滾,血雨橫飛。殺得那些鳥男女叫苦連天,各逃性命。往前門來的,吃希真截住,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砍一雙,都紛紛往後面逃走。只剩得那婦人一個,正待想走,被麗卿閃開柳腰,左臂一捲,夾住那把鋼叉,右腳賣一步進,那口劍順着手橫削去,正砍中那婦人鼻樑上,半個腦蓋已飛去了,仰面就倒。

蕩寇志第七十六回(上):九松浦父女揚威,風雲莊祖孫納客

麗卿轉身同希真趕出櫃檯裏面,見那大漢尚未曾死,倒在血泊裏掙扎不得。希真揪起來,擲在櫃檯上,喝問道:“你這廝開了幾年黑店?那個叫你做眼?”那大漢睜起眼道:“你要殺便殺,何必多問!”希真、麗卿俱大怒,一頓刀劍,剁成肉泥。麗卿又提着劍去前前後後搜尋一回,不見一人;又去那死不透的身上找補了幾劍,殺得屍首滿地,血污狼藉。希真道:“眼見這廝還有後門,吃他逃了,我們快走罷!”連忙去槽上牽了馬,都拴在房門首,鞍子卻好都未揭;連忙去打好兩個包袱,又去替那莊家的包袱打了,並一切行車都收拾起,捎在那棗騮馬上;又去跨了腰刀,提了朴刀,把麗卿的弓、箭、槍並那劍鞘一齊帶出,把馬牽出店門外。卻只不見了麗卿,恨得那老兒只得把馬從復拴了,兵器丟在地下,拿着朴刀,重走入店裏,到院子中高叫道:“好請動身了!還有什麼放心不下?”只見那麗卿從廚房裏走出來,腰裏插着那口劍,做了十幾個草把兒夾在懷裏,手裏又點着一個,去那前前後後放火。希真道:“走我們的路罷了,務要去燒他做甚?”麗卿道:“不燒了,留着他做幌子?叫他識得我老爺的手段!”麗卿去各處都點着了,忽然看見那串野味掛在房門上,仍復取來。希真道:“我真被你歐死!”同出店門,他且把劍上血就死人身上擦乾淨了,插在鞘裏,把那串野味挑在槍上,繫好了弓箭,跨了劍,提了槍。看那店裏,嘩嘩剝剝的爆響,各處房屋窗格門戶裏,都骨都都的冒出濃煙來,火光已是透發。希真只得等了他歇,埋怨道:“只管慢騰騰的,萬一有大夥追來怎好?”麗卿一面上馬道:“這般男女,來兩萬也掃淨了他!”

希真牽着那棗騮馬走下嶺來,卻不見莊家蹤跡。希真道:“這人不知怎麼了,反是我害了他也。”走下平地又三裏多路,又恐有人追。只見前面林子裏,那莊家在那裏豎着扁擔探望。看見那嶺上烈焰障天,火光大起,料着他父子們得勝,便迎上來。只見希真二人渾身血污,莊家歡喜道:“二位官人脫身也。”希真看見莊家,也甚歡喜,問道:“你不曾傷損麼?”莊家道:“左邊臂膊上着打了一下,卻吃我走得快,還不怎的。二位官人倒還好?”麗卿道:“容得那廝們展手腳!”莊家去把包袱行李配好,穿上扁擔挑了。希真上了馬道:“我們須緊走幾步,防恐後面來追。你恐跟我們馬不上,包袱權把與我們,你輕了好走。”莊家道:“不妨,小人好腳步,二位只顧自走。”

三人緊走了二十餘里,回頭看那火光已遠,卻無人追趕。希真略放了心,緩轡而行。希真道:“我兒慚愧!鬼使神差,被你看見,險些着了毒手。卻怎的被你識破?”麗卿把那挖板的話說了一遍,又說道:“怪得那饅頭餡不象豬羊牛肉,肝涅涅的,原來就是人肉。此刻想起來,好不心泛!”莊家道:“不好了,我也飽吃了一頓。”希真道:“吃也吃了,想他做甚。幸而我不曾吃,不然道法都被他敗了。方纔也是我大意,不曾顧盼得。幸而天可憐見,着你打眼。”麗卿道:“他這般掩飾,爹爹如何留心得。”希真道:“你不知道,我這面祭煉的乾元寶鏡,運動罡氣在上面,能教他黑夜生光,數裏內的吉凶也照得出。我因恐耗精神,不敢輕用,險些壞事。”

父女二人說着話,又行了十里之遙。正是冷豔山腳邊,一望平陽,直落北去,並沒個人煙村舍。只見那夕陽在山,蒼翠萬變。麗卿在馬上喜孜孜的正看那山水,希真遠遠望見前面轉灣頭一帶松林,說道:“這等所在,防有歹人。”叫莊家說道:“大哥,休辭辛昔,我們大寬轉往那邊走,不要進林子裏去。”說不了,只聽得一片價鑼響,山谷應聲,林子裏擁出一彪人來。那莊家大驚道:“怎好?那邊大夥強人來也!”麗卿道:“你休慌,把我這槍上的蟲蟻兒摘去,待我結果了這廝們好走。”希真道:“你不要鹵莽,且等我看來。”望去只見那邊約有一百多嘍-,爲頭有兩個人騎馬,都出林子來。

原來那兩個正是冷豔山的強徒,一個是飛天元帥鄺金龍,生得赤須藍臉,使一根金頂狼牙棒,兗州人氏,因一口氣上殺了本地一家大富戶,奔這山來落草;一個是攝魂將軍沙摩海,本是個教門回子,因盜了人的馬,刃傷事主,逃在江湖上,教門不肯容他,來投鄺金龍一同爲盜,生得疙瘩麻臉,使一口九環截頭大砍刀。那兩個魔君嘯聚了五七百人,佔了這座冷豔山,打家劫舍,搶奪過往客商,已自投在梁山泊的麾下,年年納些供奉,早晚要去入夥。那飛龍嶺上的黑店,正是與他做眼的。當日兩個強徒在山寨裏,望見飛龍嶺火起,正差人去探聽。半路上迎着得命逃回的搗子,又那小店裏不曾動手的人,一齊回山寨,報知了兩個大王。那兩個大王大驚大怒。沙摩海便叫:“差得力頭目,帶孩兒們去捉這廝們!”鄺金龍道:“不好,鄧雲、諸大娘都吃他殺了,那廝兩個必然了得,我和你須親自去走遭。那廝們既說到山東沂州府去,必從山下九松浦經過,我們抄近,就那裏斜刺截出,怕那廝走那裏去!”兩個強徒商量了,當時結束,點了一百多人,其餘都叫看守山寨,便一齊殺出九松浦。探得希真還不曾過去,便迎上來。

希真當時看見這兩個大漢騎着馬,便對莊家道:“你把擔兒靠後。卿兒隨我來,索性掃蕩了這廝。”麗卿一把拉住了老兒。道:“爹爹,你不要去,這幾個賊男女,把與孩兒殺了罷!”希真道:“江湖上盡有好漢,你不要輕敵。”麗卿拉着老兒道:“我不。我只要自己一個人去!殺不過時,你再來幫我。”希真道:“你這丫頭,見了廝殺,好道撞見了親外婆。既要去時,我和你換轉了馬。須要小心,輸了休來見我。”麗卿大喜,當時綽了那枝梨花古定槍,騎了老子的棗騮火炭馬,奔上前去。希真惟恐有失,在後面尾着他。說時遲,那時快,希真父女在此商量,那鄺金龍、沙摩海已逼近了一段,就在那山光裏擺開殺上來。那匹棗騮馬看見有人來廝殺,雙耳豎起,長嘶了一聲,不待加鞭,潑喇喇的放開四個蹄子直衝過去。麗卿在馬上挺着那枝梨花槍,綻破櫻桃,大喝:“無知賊子,快採納命!”鄺金龍大寫道:“你們是那裏來的撮鳥,敢來攪亂大王的道路!”麗卿道:“特把你們來祭槍,歡喜死的都上來。”鄺金龍大怒道:“我着人相幫,不算好漢。”回顧衆人道:“你們且扎柱,看我單擒這廝。”飛馬過來,輪開金頂狼牙棒,攔腰便打。麗卿挺槍接戰。鬥了十五六個口合,沙摩海見鄺金龍不能取勝,提那口九環大砍刀,縱馬助戰。麗卿展開那枝槍,敵住兩般兵器,撒圓瞭解數,又戰了十餘合。那枝梨花槍,渾身上下颼颼的,分明是銀龍探爪,怪蟒翻身。兩個強賊,一個美人,好一場惡戰。

陳希真在後面一望之地,看女兒使開了槍,端的神出鬼沒,暗暗喝彩道:“好個女孩兒,不枉老夫一番傳授!”那鄺金龍、沙摩海使盡平生本事,兀自不能取勝。那些嘍-胡哨吶喊,刀槍劍戟一擁殺上來。希真看見,恐女兒有失,大喝:“我兒精細着,我來助你!”便把馬一夾,上前兩步,掛了朴刀,雙手畫起印訣,念動真言,運口罡氣吹入,向空撒放,半天裏豁——的起了個震天震地的大霹靂,轟得那山搖地動,空中那些雷火撇歷撲碌成塊成團的跌下來。四面狂風大起。那些嘍-都驚得呆了,人人膽戰;個個心驚,誰敢向前。原來那陳麗卿本是雷部中一位正神降凡,得那個霹靂助他的威勢,精神越發使出來。少刻,只見殺氣影裏,沙摩海中槍落馬。鄺金龍吃那一驚,不敢戀戰,賣個破綻,拖了狼牙棒往斜刺裏就走。麗卿大叫道:“走到那裏去!”隨後追來。那鄺金龍正要用拖棒計,吃那匹棗騮馬快,早已趕上。鄺金龍剛回身橫得棒轉,麗卿乖覺,早已識得,便把那枝槍往裏追開狼牙棒,又往下一捺,槍央直挑上來,對咽喉裏便刺。鄺金龍急問,吃那槍鋒把喉管割斷。麗卿乘勢把槍往外一擺,嗚呼哀哉,倒撞下馬來,又去復了一槍。正是:兩個強徒離世界,一雙惡鬼到陰司。

蕩寇志第七十六回(上):九松浦父女揚威,風雲莊祖孫納客 第2張

那些嘍-只恨爺孃少生兩條腿,棄棒拋槍各逃性命。麗卿追上去,趕着一槍一個,屍首都撅得老遠。希真也追上來,相幫做了幾個,叫道:“我兒歇手,隨他們去罷。”麗卿按倒了一個,收住馬,把槍點在他心窩上,喝道:“不許動!動一動,與你個透明窟窿。我且問你,山上還有多少鳥強盜?”那嘍-捧着槍頭道:“……好……好漢,只……只得這兩個。不幹小人事,上……上命差遣。饒了狗命,還有……八……八九十歲的老母。”麗卿道:“要殺你,也不管你有沒有老母。你有老母,誰教你做這勾當?如今只留你的鳥嘴去說,還有強盜,叫他盡數一發來。快快去說,姑娘在這裏等!”嘍-道:“小……小人去說。”只聽背後一人道:“好一個姑娘,你還殺得不暢快,還要等甚?”麗卿回頭看時,卻是希真,自知失言,不覺都笑起來。希真去接了那枝梨花槍,道:“我們趁早走罷。”

兩騎馬仍歸舊路,只見那山靄-籠,月已舒光。麗卿道:“爹爹,方纔天上這大霹靂,好奇怪,又沒半點雲彩!”希真道:“你難道不知是我放的?”麗卿大喜。希真道:“雷霆,天之威令,不比風霧,可以胡亂戲弄。今不得已而用,只好到地頭醮謝了。莊家處瞞得過,且不可說。我方纔看你那槍法,果然去得。在家躁練,倒還有些破綻,上起陣來反覺分外清靈。初次出馬,便如此得采,我好喜也。”只見那莊家擔了行李上來,麗卿道:“強盜都殺完了,我們走罷。”莊家也歡喜說道:“二位客官,真是兩位天神。江湖上好漢,小人也略見幾個,那有這般了得。方纔無故起這個青天雷,也想是二位的洪福。”父女二人暗笑。

三人一齊進發,只見方纔那些殺翻的,死的已是不動了,半死的還有幾個在那裏掙扎。不多時,三人穿過那座大松林,早見那半輪明月當天,照耀得山林寂靜,如同白晝。又趕了一程,希真道:“我們且就這山腳邊略歇歇馬。”父女二人都下了馬,莊家亦歇下擔兒,便在一塊山石上取出些乾糧充飢,兩匹馬權放在水草邊去啃青。麗卿道:“這匹棗騮馬端的好,來往回轉都隨着人的意兒。恁般的廝殺,他卻不用人照顧。好爹爹,把與孩兒騎了罷。”希真道:“你既這般愛他,就把與你騎了。”麗卿大喜。少刻,希真道:“我們不可久停了,直北去,尚有七八十里,方有宿頭。再俄延,恐月亮落了,不好走。”三人遂都起身,趁着好月色,穿林渡澗,走勾多時,離得那座大山遠了。走的盡是平津大路。那半輪明月漸漸的往西山裏墜下去。又好歇,希真馬上回頭,看那房心二宿正中,四月初旬天氣,已是子末五初時分。希真正待打火點燈籠,莊家把手指着路旁樹林裏道:“那邊好像有燈火光。”希真、麗卿都道:“果然是有人家,我們一同岔過去。”

三人走過林子背後,不多路,只見現出一座大莊園來,餘外又有許多人家,路口三座大碉樓,正是那座莊園門首燈火明亮。原來那家人家正做佛事,衆僧才散。希真跳下馬來,把朴刀遞與女兒接了,到那家門首,對個莊客唱喏道:“小可東京差官,往山東公幹,途遇歹人打劫,廝殺脫命。路過寶莊,借宿一宵,明日一早便行,拜納房金。”那莊客看了一看道:“漢子,我們這裏不是客店。前去不過十來裏,便有宿頭。”希真道:“明知府上非客店,無奈路遠夜深,方便則個。”莊客道:“我們已是大半夜不睡,你休來討厭。”希真未及回答,麗卿在馬上道:“你不借宿便罷,怎麼是討厭?”希真止住女兒道:“你不許多說,我們去休。”裏面又一個老莊客出來,說道:“客官,並非我們不留你,實因今夜已久。”希真對女兒道:“我兒,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何必執着,去休,去休!”

正欲上馬,只見裏面一個少年出來,問道:“什麼事-唣?”在客道:“有三個客人,這等時分,硬要來投宿,你道好笑麼?小官人不必去睬他。”那小官人便去莊客手裏奪個提燈來,照看了他們二人一看,說道:“二位客官,且慢行。”便問了來歷,又知是廝殺脫命。那小官人便道:“二位請少住,我去就來。”說罷,連忙進去了。不多時,那小官人出來,吩咐道:“已稟過老相公,叫請二位進來。”莊客沒奈何,只得把火來照,那小官人便自去開了中門。麗卿也下馬,三人都進來。小官人便叫莊客把頭口牽去後面槽上餵養,又叫把那間耳房牀鋪讓出,又叫把房裏燈火點了,指點那莊家把行李挑入耳房裏去,說道:“客官想未曾吃飯,快教廚房預備。”希真深深唱個喏,道:“萍水相逢,如此滋擾,實屬不安。”小官人道:“休這般說。未聞二位上姓。”希真道:“小可姓王。”小官人又問道:“這位少年客官上姓?”希真道:“便是小兒。”希真道:“官人上姓?”小官人道:“小可家姓雲。”希真道:“尊府幾位大人?”小官人道:“只家祖、家慈在堂,家父出外。”希真欠身道:“祈轉致叱名。”小官人謙讓。只見莊客搬出飯來,卻只是些蔬菜。小官人眉峯一縐,道:“不瞞二位客官說,今日寒舍作佛事,未有葷腥,胡亂請用些。小可不及奉陪。”希真稱謝。那小官人自進內去了。

希真只得叫莊家同坐,吃了一回,起身去那耳房裏一看,只有兩個牀鋪,又不甚大。希真對莊家道:“大哥乏了,先睡。”對麗卿道:“我兒,你也辛苦,且權去躺躺。天不久將明,我在你牀前運會坐動便了。”麗卿道:“殺這班賊男女算甚辛苦;便陪奉爹爹坐坐罷。”莊客來收碗筷,麗卿隨:“大哥,如有熱水乞付些。”莊客道:“熱水卻無。”只見小官人出來,聽見說道:“熱水怎麼沒有?快去廚房裏取來!”莊客只得去提了一桶來。麗卿起身道個萬福,便去淨了手面;又去取那枝梨花古定槍,那口青-劍,去熱水裏洗抹了。

蕩寇志第七十六回(上):九松浦父女揚威,風雲莊祖孫納客 第3張

那小官人燈光下,見那希真二人的模樣,正在驚疑,又見那兩般兵器,爛銀也似的,一發吃驚,便去立在水桶邊,看他洗畢。麗卿收了兵器,又唱了個喏。希真道:“官人何不請坐?”那小官人一面攜着希真的手,同進耳房裏坐地。希真同小官人坐在鋪沿上。只得一張椅子,麗卿去坐了。那莊家已是鼾鼾的同死人一般,在那個鋪上挺着。小官人一面問道:“二位客官方纔說什麼遇着歹人廝殺得脫,願聞其詳。”希真把那飛龍嶺一節才說得頭起,麗卿嘴快,便搶過去,把那怎的落黑店,怎的挖開那板,怎的張見那人肉作坊,怎的殺了那班賊男女,怎的放火燒了他的巢袕,怎的下嶺到那冷豔山,怎的遇見兩個賊強盜,帶着若干嘍-,……希真恐他說出放雷的話來,忙喝住道:“長輩在此說話,你這般亂搶,什麼規矩!”麗卿笑着低下頭,不敢做聲。那小官人卻不甚曉得東京口音,聽他那鶯囀喉燕語,潔潔汩汩的,已是辨得大半,心中大喜,立起身道:“二位客官且莫睡,請少坐。”出了房門,飛跑進去了。

希真埋怨麗卿道:“你這廝恁地教不理,方纔素性道起萬福來,吃人看破怎好?”麗卿笑道:“悔氣,沒來由做了多日的男子,好不自在。”只聽裏面一片聲的叫“開廳門”。那小官人跑出來,到耳房門邊道:“家祖請二位客官裏面相見。”希真與麗卿忙隨那小官人進內。只見裏面廳上,燈燭輝煌,幾個小廝掌着燈,照那雲太公出來。希真看那太公時,河目海口,鶴髮蒼髯,堂堂八尺身材,穿一領紫絹道袍,頭戴魚尾方巾。希真忙迎上廳中,一邊施禮,那太公連忙一隻手拉住袖子回禮,便請上坐。雲太公道:“適才村漢無知,說什麼過往客人投宿,以致簡慢。幸小孫看見,識得二位英雄。特請開罪。”希真拜謝道:“倉忙旅客,得託廣廈,已屬萬幸;何期世見青睞,又沐謙光。”雲大公吩咐叫廚房殺雞宰鵝,準備酒撰,一面動問二位在東京官居何職,到山東有何公幹,卻爲何又從敝地經過,怎的遇着強人。希真道:“晚生姓王名勳,在東京充殿帥府制使,奉着鈞旨到山東沂州府等處採辦花石綱;這個是犬子王榮,叫他路上做個伴當,因順便探個親戚,驚動貴地。”又把那飛龍嶺、冷豔山的事細說一遍。

雲大公大喜道:“二位果然是大豪傑。那兩個強徒,一個是飛天元帥鄺金龍,一個是攝魂將軍沙摩海。這廝們屢次煩惱村坊。那飛龍嶺上黑店,是與他做眼的,來往客商俱受其累,官兵又不肯去收捕他。那廝倚仗着山東梁山泊的大夥,無惡不作,幾處市鎮,被他攪亂得都散了。老夫這裏叫做風雲莊,共有六百多家,只是風雲二姓。我這裏深防那廝來滋擾,是老夫與一位風姓的英雄,叫做風會,爲首倡募義勇,設立碉樓木卡,土闔濠溝,防備着那廝。那廝們倒也識得風頭,這裏卻不敢來。今被賢喬梓一陣掃絕,爲萬家除害,實屬可敬。老夫東京也到過幾次,頗亦結識幾位好漢,卻怎的不識仁兄?”希真道:“晚生系微職新進,未及追隨。敢問老相公間閱。”雲太公道:“老夫姓雲名威,表字子儀,本處人氏。少年時因軍功上,曾濫叨都監。神宗年間征討契丹,在邊庭上五年,屢沐皇恩。只恨自己不小心,三十六歲那年,追賊搶險,左臂上中了鳥槍鉛子。雖經醫治好了,只因流血太多,筋都攣了,骨頭也有些損傷,不能動撣,只得告退,辜負了官家也說不得。今年七十一歲了,精神還好;只是一臂已廢,全身無用。我有個兒子,今年三十八歲,名喚天彪,頗有些武藝。平日最是愛慕漢壽亭侯關武安王的爲人,使一口偃月鋼刀,尋常人也近他不得。老夫胡亂教他些兵法,也理會得。老種經略相公十分愛他,一力擡舉,感激聖恩,直超他做到總管,現在總督山東景陽鎮陸路兵馬。仁兄前去,正到那裏,老夫大膽,託寄一家信可否?”希真道:“此卻極便。既有府報,晚生送去。”雲威謝了。只見酒食已備好,搬出廳上。雲威讓希真二人坐了客席,自同孫子坐了主位,開懷暢飲。雲威回顧那小官人,對希真說道:“這個小孫,便是他的兒子,名喚雲龍,今年十七歲了。十八樣武藝也略省得些。只是老手夫廢,不能指撥他。叫他父親帶了去,他父親務要留在我身邊。”希真道:“這是大官人的孝思,不可拂他。”麗卿看那雲龍,面如滿月,脣如抹-,戴一頂束髮紫金冠,穿一領桃紅團花道袍,生得十分俊俏。雲龍也不落眼的看那麗卿,暗想道:“此人這般文弱,倒像個好女子,卻怎的鄺金龍、沙摩海都吃他一人殺了?我明日和他比試看。”雲威、希真二人,一面飲酒,一面談心。麗卿、雲龍陪奉着。

譙樓五更,麗卿望外看道:“天要變了,怪道日裏那般潮溼。”不多時,黑雲壓屋,涼飆驟至,霹靂震天,電光射地,霎時大雨如注,檐前瀑布-湃,好一似萬馬奔騰。希真皺眉道:“天明便要動身,這般大雨怎好!”雲威道:“仁兄休這般說,難得光降敝地,寬住幾日。”希真道:“已是深擾,只恐誤了限期。”雲威道:“此刻總走不得,夜來辛苦,權去將息。”雲威自己掌火,引到廳後面測首一間精雅書房,兩張桶木榻牀,被褥帳子俱已另外設好,房裏桌椅擺設。希真的行李已放在裏面。希真謝了。雲威叫了安歇,領了孫兒自去了。希真父女上牀去睡。天已大明,那雨越下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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