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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第十六回: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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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本站小編要跟大家分享的《兒女英雄傳》第十六回的小說內容。這是文康所創作的一部長篇小說,揭露了封建官場吏治的腐朽,道盡科舉文化的醜態,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寫實俠義小說。小說娓娓動聽;語言生動幽默,繪聲繪色,問世以來一直爲人們所稱道。

上回書講的是安老爺義結鄧九公,想要借鄧九公作自己隨身的一個貫索蠻奴,爲的是先收服了十三妹這條孽龍,使她得水安身,然後自己好報她那爲公子解難贈金,借弓退寇,並擇配聯姻的許多恩義。又喜得先從褚大娘子口裏得了那鄧九公的性情,因此順着他的性情,一見面便和他歡飲雄談,從無心閒話裏談到十三妹。果然引動了那老頭兒的滿肚皮牢騷,不必等人盤問,他早不禁不由口似懸河的講將起來,講到那十三妹刀斷鋼鞭,鬥敗了周海馬,作色掀須,十分得意。

安老爺聽了說道:" 這場惡鬥,鬥到後來怎的個落場呢?" 鄧九公道:" 老弟呀!那時只怕十三妹,聽了海馬週三這段話,一時性子起,把他手起一刀,雖說給我增了光了,給我出了氣了,可就難免在場這些親友們受累;正在爲難,又不好轉去勸她。誰想那些盜夥,一見他們的頭領吃虧,十三妹定要叫他戴花擦粉,急得一個個早丟了手中兵器,跪倒哀求,說:' 這事本是我家頭領不知進退,冒貓尊顏,還求貴手高擡,給他留些體面,我等恩當重報。' 只聽那十三妹冷笑一聲,說:' 你這班人,也曉得要體面麼?假如方纔這九十歲的老頭兒,被你們一鞭打倒,他的體面安在?再說方纔若不虧你姑娘有接鏢的手段,着你一鏢,我的體面安在? '衆人聽了,更是無言可答,只有磕頭認罪。

那十三妹睬也不睬,便一腳踏定周海馬,一手擎着那把倭刀,換出全副笑盈盈的臉兒,對着那在場的大衆說道:' 你衆位在此,休猜我和這鄧九公是親是故,前來幫他。我是個遠方過路的人,和他水米無交。我平生慣打無禮硬漢,今日撞着這場是非;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並非圖這幾兩銀子。' 說了這話,她然後纔回頭對那班盜夥道:' 我本待一刀了卻這廝性命,既是你衆人代他苦苦哀求,殺人不過頭點地,如今權且寄下他這顆驢頭。你們要我饒他,只依我三件事:第一,要你們當着在場的衆位,給這主人賠禮,此後無論那裏見了,不準錯敬;第二,這二十八顆紅柳樹鄧家莊的周圍百里以內,不准你們前來騷擾;第三,你們認一認我這把倭刀和這張彈弓,此後這兩樁東西一到,無論何時何地何人,都要照我的話行事。這三件事,件件依得,便饒他天字第一號的這場羞辱。你大家快快商量回話。' 衆人還不曾開口,那海馬週三早在地下喊道:' 只要免得戴花擦脂抹粉,都依都依,再無翻悔。' 衆人也一迭聲兒和着答應。月巨十三妹這才一擡腿,放起週三;那廝爬起來,同了衆人走到我跟前,齊齊的尊了我聲' 鄧九公爺' ,向我搗蒜也似價磕了陣頭,就待告退。老弟,古人說得好:' 得意不可再往'.我鄧老九這就成夠瞧的了,再說也不可向世路結仇,我就連忙扶起他說:' 周朋友,你走不得。從來說:' 勝敗兵家常事。' 又道:' 識時務者爲俊傑。' 今日這樁事,自此一字休提。現成的戲酒,就請你們老弟兄們,在此開懷痛飲,你我作一個不打不成相與的交情,好不好?' 週三他倒也得風便轉,他道:' 既承臺愛,我們就在這位姑娘的面前,從這句話敬你老人家起。' 當下大家上廳來,連那在場的諸位,也都加倍的高興。我便叫人收過兵器銀兩,重新開戲,洗盞更酌。老弟,你想這個過節兒,得讓那位十三妹姑娘首座不得?我連忙滿滿的斟了鍾熱酒送過去,她說道:' 我十三妹,今日理應在此看你兩家禮成,只是我孝服在身,不便宴會。再者,男女不同坐,就此失陪,再圖後會。' 說着,出門下階,嗖的一聲,托地跳上房屋,順着那房脊,邁步如飛,連三跨五,委時間不見蹤影。我方纔曉得她叫作十三妹。老弟,你聽這場事的前後因由,劣兄那日要不虧這位十三妹姑娘,豈不在人衆裏,把一世的英名喪盡!你道她怎的算不得我一個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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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那天酒席一散,我也顧不得歇乏了,便要去跟尋這人。這才據我們莊客們說:' 這人三日前,就投奔到此;那時因莊上正有勾當,莊客們便把她讓在前街店房暫住,約她三日後再來,現在她還在這裏住着。' 我聽了這話,便趕到這裏,和她相見。原來她只得母女二人;她那母親,又是個既聾且病的,看那光景,也露着十分清苦。我便要把和週三賭賽的那萬金相贈,無家她分文不取,及至我要請她母女到家贍養,她又再三推辭。問起她的來由,她說,自遠方避難而來。一因她一家孤寡,生恐到此,人地生疏,知我小小有些聲名,又有幾歲年紀,特來投奔,要我給她家遮掩個門戶;此外一無所求。當下便和我認作師徒。她自己卻在這東崗上青雲山山峯高處,踹了一塊地方,結幾間茅屋,仗着她那口倭刀,自食其力,贍養老母。我除了給她送些薪水之外,憑你送她甚麼,一概不收。只一個月頭裏,借了我些微財物,不到半月,就依然照數還了我了。因此直到今日,我不曾報得她一分好處。" 安老爺道:" 說來這人還不全是那長槍大戟的英雄,竟是個揮金殺人的俠客!我也難得到此,老兄臺和她既有這等氣誼,怎得引我會她一會也好?" 鄧九公聽了,怔了一怔說:" 老弟,若論你和這人彼此都該一見,纔不算世上一樁憾事。只可惜老弟來遲了一步,她不日就要天涯海角,遠走高飛,你見她不着了。" 安老爺故作驚疑問道:" 這卻爲何? "只見鄧九公未曾說話,兩眼一酸,那眼淚早泉涌一般,' 藹得滿衣襟都是。連那白鬚上也沾了一片淚痕。嘆了一聲道:" 老弟,劣兄是個直腸漢,肚子裏藏不住話。獨有這樁事,我家裏都不曾提着一字;不信,你只問你侄女兒,就知道了原故。只因十三妹的這樁事,大須縝密,不能泄漏她的機關,如今承你老弟問到這句話,我兩個一見,氣味相投,肝膽相照,我可瞞不上你來。原來這位姑娘,她身上有殺父大仇,她因老母在堂,無人奉養,一向不曾報得。不想前幾天,她這母親得了一個痰症歿了。她如今孝也不及穿,事也不及辦,過了頭七,葬了母親,便要去幹這大事。今日她母親死了第四天了,只有明日後日兩天。她此時的心緒,避人還避不及,我怎好引你去見她?我昨日還問她歸期,她說:' 這大事一了,便整歸裝;但這個事也要看個機會,才得了事,纔好再回此地。' 知她須三個月兩個月?老弟你又那裏等得她?就是愚兄這幾日,也正爲這事,心中難過。" 安老爺又佯作不知的道:" 哦!原來如此。但不知她的父親是何等樣人?因何事被這仇家陷害?這仇人又是那等樣人?現在在什麼地方?" 鄧九公擺手道:" 這事一概不知。" 安老爺道;" 吾兄這句話,是欺人之談了。她既和你有師生之誼,又把這等的機密大事告訴了你,你豈有不問她個詳細原由的理? "一句話,把鄧九公問急了,只見他瞪了兩隻大眼,嗔起來道: "豈有此理!難道我是欺你老弟不成?你是不曾見過她那等的光景,就如生龍活虎一般,大約她要說的話,作的事,你就攔她,也莫想攔得個住手住口。否則,你便百般問她求她,也是徒勞無益。況且她仇還沒報,這仇人的名兒,如何肯說?我又怎的好問?只有等她事畢回來,少不得就得知這樁快事了。"安老爺道:" 如此說來,此時既不知她這仇人爲何人,又不知她此去報仇在何地,她強煞究竟是個女孩兒,千山萬水,單人獨騎,就輕輕兒的說到去報仇,豈不覺得盂浪些?在這十三妹的年輕任性,不足深責;可是老哥哥,你既受她的恩情,又和她師徒相關,也該阻止她一番纔是,怎的看了她這等輕舉妄動起來?" 鄧九公聽了,哈哈大笑說:" 老弟臺,我說句不怕你思量的話,這個事,可不是你們文字班兒懂得。講她的心胸本領,莫說殺一個仇人,就萬馬千軍,衝鋒打仗,也了得了,不用旁人過慮,這是一。二則,從來說' 父仇不共戴天' ,又道是' 君子成人之美' ,便她是個漠不相關的朋友,咱們還要勸她作成這件事,何況我和她呢?所以我想了想,眼前的聚散事小,作成她一番英雄豪舉的事大。我方纔竭力幫着她,早些葬了她家老太太,好讓她一心去幹這樁大事,也算盡我幾分以德報德之心。此時我只有催促她,怎的老弟你倒要嗔我不阻止她起來?" 安老爺這些話,一層逼進一層,引得那鄧九公雄辯高談,真情畢露。心裏說道:"此其時矣,且等我先收伏了這個貫索奴,作個引線,不怕那條孽龍不餌耳受教;待她弭耳受教,便好全她那片孝心,成這老頭兒這番義舉,也完我父子的一腔心事。" 便對鄧九公說道:" 自來說:' 英雄所見略同'.小弟雖不敢自命英雄,這樁事卻和老兄臺的見識,微微有些不同之處。既承不棄,見到這裏,可不敢不言,只是吾兄切莫作惱。你這不叫作以德報德,恰恰是個' 以德報怨' 的反面,叫作' 以怨報德'.那十三妹的一條性命,生生送在你這番作成上了。" 鄧九公聽了駭然道:" 哈!這話怎講? "安老爺道:" 這十三妹是怎的個英雄?我只得耳聞,不曾目睹。就據吾兄方纔的話聽起來,這人大約是一團至性,一副奇才。至性人往往多過於認真,奇才人往往多過於好勝。要知一個人秉了這團至性、這副奇才來,也得天賜他一段至性奇才的福田,才許他作那番認真好勝的事業;否則,一生遭逢不偶,志量不售,不兔就逼成一個' 過則失中' 的行徑。看了世人,萬人皆不入眼,自己位置的,想比聖賢還要高一層;看了世事,萬事都不如心,自己作來的,要想古今無第二個。幹他的事他也作,不干他的事他也作;作得來的也作,作不來的他也作。他不怕自己瀝膽披肝,不肯受他人一分好處;只圖一時快心滿志,不管犯世途萬種危機。久而久之,把那一團至性、一副奇才弄成一團雄心俠氣,甚至睚眥必報,黑白必分。這等人若不得個賢父兄、良師友,苦口婆心的成全他,喚醒他,可惜那至性奇才,終歸名墮身敗!如古之屈原、賈誼、荊軻、聶政諸人,道雖不同,同一受病,此聖人所謂' 質美而未學者也'.這種人有個極粗的譬喻,比如那鷹師養鷹一般,一放出去,它縱目摩空,見個狐兔,定要悚翅下來,一爪把它擒住,及至遇見個狡兔黠狐,那怕把它拉到污泥荊棘裏頭,它也自己不惜毛羽,絕不鬆那一爪;再偶然一個抓不着,它便高飄遠舉,寧可老死空山,再不飛回來,重受那鷹師的餵飽;這就是這十三妹現在的一副小照真容。據我看她,此去絕不回來。老兄,你怎的還妄想兩三個月後,聽她來說那樁快事?" 鄧九公道:" 她怎的不回來?老弟,你這話我就想不出的個理兒來了。" 安老爺道:" 老兄,你只想她這仇人,我們此時雖不知底裏,大約不是個甚麼尋常人,如果是個尋常人,有她這等本領,早巳不動聲色把仇報了,也不必避難到此;這人一定也是個有聲有勢,能生人能殺人的腳色。她此去報仇,恐怕就未必得着機會下手;那時大事不成,羞見江東父老,便不回來了,此其一。便讓她得個機會下手,她那仇家豈沒個羽翼牙爪?再,方今聖朝清平世界,豈是照那鼓兒調上玩得的?一個走不脫,王法所在,她便不得回來了,此其二。再,讓她就如妙手空空兒一般報了仇,竟有那本領潛身遠禍,她又是個女孩兒家,難道還披髮入山不成?況且聽她那番冷心冷面,早同枯木死灰,把生死關頭看破;這大事已完,還有甚的依戀?你只聽她說的' 大事一了,便整歸裝' ,這豈不是和你長別的話麼?果然如此,她更是不得回來定了,此其三。這等說起來,她這條性命不是送在你手裏,卻是送在那個手裏?" 鄧九公一面聽安老爺那裏說着,一面自己這裏點頭;及至聽到後來,漸漸兒的把個脖頸低了下去,默默無言,只瞧着那杯殘酒發怔。這個當兒,褚大娘子又在一旁說道:" 老爺子,聽見了沒有?我前日和你老人家怎麼說來着,我雖然說不出這些講究來,我總覺一個女孩兒家,大遠的道兒,一個人兒跑,不是件事;你老人家,只說我不懂這些事。聽聽人家二叔這話,說得透亮不透亮?" 那老頭此時,心裏已是七上八下,萬緒千頭,再加上女兒這幾句話,不覺急得酒涌上來,把一張肉紅臉,登時連耳朵帶腮頰,憋了個漆紫,頭上熱氣騰騰出了黃豆大的一腦門子汗珠子,拿了條上海布的大手巾,不住的揩。半天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股氣來,望着安老爺說道:" 老弟呀!我越想你這話越不錯,真有這個理!如今過了明日、後日兩天,她大後日就要走了,這可怎麼好?" 安老爺道:" 事情到了這個場中,只好聽天由命了!那還有甚麼法兒?" 鄧九公道:" 咳!豈有此理!人家在我跟前,盡了那麼大情,我一分也沒得補報人家;這會子生生的把她送到死道兒上去,我鄧九公這罪過,也就不小。就讓我再活八十七歲,我心裏可有一天過得去呀!" 他女兒見父親真急了,說道:" 你老人家先莫焦躁,不如明日,請上二叔幫着,再攔她一攔去罷!" 那老頭兒聽了,益發不耐煩起來,說:" 姑奶奶,你這又來了;你二叔不知道她,難道你也不知道她嗎?你看她那性子脾氣,你二叔人生面不熟的,就攔得住她麼?" 安老爺道:" 這話難說,只怕老哥哥你用我不着;如果用得着我,我就賠你走一趟。俗語說的:' 天下無難事,只怕死求白賴。' 或者竟攔住她,也未可知。" 鄧九公聽了這句話,伸腿跳下炕來,趴在地下,就磕個頭說:" 老弟,你果然有這手段,你不是救十三妹,真箅你救了這個哥哥了。" 慌得安老爺也下炕還禮說:" 不必如此,我此舉也算爲你,也算爲我;你只知那十三妹是你的恩人,還不知她也是我的恩人哩! "鄧九公更加詫異,忙讓了安老爺歸座,問道:" 她十三妹怎的又是你的恩人起來?" 安老爺這才把此番公子南來,十三妹在茌平悅來店,怎的和他相逢,在黑風崗能仁寺,怎的救他性命,怎的贈金聯姻,怎的借弓退寇,那盜寇怎的便是方纔講的那芒牛山海馬週三,見了那張彈弓,怎的立刻備了人馬,護送公子,安穩到淮;公子又怎的在廟裏,落下一塊寶硯,十三妹她怎的應許找尋,並說送這彈弓,取那寶硯;啓己怎的感她情意,因此辭官,親身尋訪的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鄧九公這才恍然大悟,說:" 怪道呢!她昨日忽然交給我一塊硯臺,說是一個人寄存的;還說她走後,定有人來取這硯臺,並送還一張彈弓,又囑我好好的存着那彈弓,作個紀念。我還問她是個何等樣人,她說:' 都不必管,只憑這寶硯,收那雕弓,憑那雕弓,付這寶硯,萬不得錯。'路上的這段情節,她並不曾提着一字,再不想就是老弟和賢侄公子;這不但是這樁事裏的一個好機緣,還要算是一個好穿插呢!" 說着,直樂得他一天煩惱,丟在九霄雲外,連叫快拿熱酒來。安老爺道:" 酒夠了。如今既要商量正事,我們且撤去這酒席,趁早吃飯,好慢慢的從長計較,怎的個辦法。" 褚大娘子也說:" 有理。" 老頭兒沒法,說道:" 我們再敢個大些的杯子,喝它三杯,痛快痛快。" 說着取來,二人連幹了三巨觥。

《兒女英雄傳》第十六回: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 第2張

恰好安公子已吃過飯,同了褚一官過來。安老爺便把方纔的話,大略和他說了一遍。公子請示道:" 既是這事有個大概的局面了,何不打發戴勤去,先回我母親一句,也好放心。" 鄧九公聽了道:" 原來弟夫人也周行在此麼?現在那裏?" 褚大娘子也說:" 既那樣,二叔何不早說,我們娘兒們也該見見,親熱親熱;再說,既到了這裏,有個不請到我家吃杯茶的?" 鄧九公也道:" 可是的。" 立刻就要着人去請。安老爺道:" 且莫忙!如今這十三妹既找着下落,便姑奶奶你不去約,她同媳婦也必到莊奉候,好去見那個十三妹姑娘。今日天也不早了,而且不可過於聲張。" 因吩咐公子道:" 不必叫戴勤去;留下他,我另有用處。就打發華忠,帶了隨緣兒去,把這話密密的告訴你母親和你媳婦,也通知你丈人丈母。請你母親和媳婦,坐輛車兒,只帶了戴勤家的,隨緣兒媳婦,明日起早上路的時候,從店裏動身,只說看個親戚,不必提別的話。留你丈人丈母和家人們在店裏照料行李;他二位自然也惦着要來,且等事體定規了,再說這話。你把華忠叫來,我當面告訴他,外面不可聲張。" 褚一官道:" 我去罷。" 一時叫了華忠並隨緣兒來,安老爺又囑咐一遍,又叫他到一旁,耳語了一番,只聽他答應,卻不知說的甚麼。老爺因問褚一官道:" 這一路不通車道罷?" 鄧九公道:" 從桐口往這路來,沒車道;從這裏上茌平去,有車道。我們趕買賣,運糧食,都走這車道。" 褚大娘子又向褚一官道:" 叫兩個妥當些的莊客,同他爺兒們去。" 老爺說:" 兩個人夠了,這一路還怕甚麼不成?" 褚大娘子道:" 不是怕什麼,一來路岔道兒多,防走錯了;二來我們也該專個人去請一請;三來大短的天,我瞧明日,這話說結了,他孃兒這一見,管取捨不得散。我家只管有的是地方兒,可沒那些乾淨鋪蓋,叫他們把家裏的大車套了去,沿路也坐了人,也拉了行李。" 褚一窟道:" 索性再備上兩個牲口騎着,路上好照應。" 說着,同了華忠父子,出去打發他們起身去了。鄧九公先就說:" 好極了。" 因又向安老爺道:" 老弟看,我說我的事都得我們這姑奶奶不是?" 褚大娘子道:" 是了,都得我喲!到了留十三妹,我就都不懂了。" 鄧九公哈哈的笑道:" 這又動了姑奶奶脾氣了。" 大家說笑一陣。鄧九公又去周旋公子,一時又打一路拳給他看;一時又打個飛腳給他看。褚大娘子在旁,一眼看見公子把那香袋兒和平口抽子,都帶在身上,說道:" 大爺,你真把這兩件東西都帶上了,你看叫你的那活計,一趁這兩件越發得樣兒了。" 公子說:" 我原不要帶的,姨奶奶不依麼!我沒法兒,只得把二百錢掏出來,交給我嬤嬤爹,才帶上的。" 安老爺道:" 姑奶奶!你怎麼這等稱呼他?" 褚大娘子道:" 二叔,使得。我們叫聲二叔,就同父母似的;這大爺跟前,我可怎麼好老大老大的叫他呢!我們還論我們的,萬一我有一天,到了二叔家裏,我還和他充續嬤嬤姑姑呢!" 因向着公子道:" 是不是?" 公子也只得一笑。安老爺道:" 那我們又不敢那樣論法了。" 說話間,那位姨奶奶,早巳帶了人,把飯擺齊。安老爺坐下看了看,那廚下就打發的整桌雞魚菜蔬,合煮的白鴨子白煮肉,又有褚大娘子裏邊弄的家臥垂釣瓜萊,自己醃的肉腥,並現拉的過水麪,現蒸的大包子。老爺在任上,吃了半年來的南席,又吃了一道兒的頓飯,乍吃着這些家常東西,轉覺得十分香甜可口。只見鄧九公,他並不吃那些菜,一個小小子兒,給他捧過一個小缸盆大的霽鹽海碗來,盛着滿滿的一碗老米飯;那個又端着一大碗肉,一大碗湯。他接來,把肉也倒在飯碗裏,又舀了半碗白湯,拿筷子拌了崗尖的一碗,就着辣鹹菜,忽嚕嚕,噶吱吱,不上半刻,吃了個罄淨。老爺這裏才吃了一碗麪,添了半碗飯,因道:" 老哥哥的牙口,竟還好。" 他道:" 不中用了,右半邊兒的槽牙,已活動了一個。" 一時飯畢,便在東間一張方桌前坐下,就有小小子給安老爺端了盥漱水來。鄧九公卻不用盥漱,只使一個大錫漱口碗,自己端着,出了屋子,大漱大喀的鬧了一陣,把那水都噴在院子裏。回首又見那姨奶奶,給他端過一個揚州千層板兒的木盤來,裝着涼水說:" 老爺子,使水呀。" 那老頭兒把那將及二尺長的白鬍子,放在涼水裏,湃了又湃,油了又油,鬧了半日;又用烤熱了的乾布手巾,冱一回,擦一回,然後用個大木梳,梳了半日;收拾得十分潔淨光彩,根根順理飄揚,自己低頭看了,覺得得意之至。褚大娘子便和那位姨奶奶,忙忙的吃過飯。

盥漱已畢,裝了袋煙也過來陪坐。那邊便收拾傢伙,下人揀了吃去。老爺看着,雖不同那鐘鳴鼎食的繁華豐盛、規矩排場,只怕倒是個長遠吃飯之道。

卻說鄧九公見大家吃罷了飯,諸事了當,他卻耐不得了,向安老爺道:" 老弟,你快把明日到那裏怎的個說法,告訴我罷。" 安老爺道:" 既如此,大家都坐好了。" 當下安老爺同鄧九公對面坐了,叫公子同褚一官上面打橫,褚大娘子也在下面坐了。褚一官坐下,就開口道:" 我先有句話,明日如果見了面,老爺子,你老人家,可千萬莫要性急,索性讓我們二叔先說。" 安老爺道:" 不必講,這齣戲自然是我唱,也得老兄給我作一個好場面,還得請上姑爺姑奶奶走走場,並且還得今日趁早備下一件行頭。" 鄧九公問道:" 怎的又要甚麼行頭?" 安老爺道:" 大家方纔不說這姑娘不肯穿孝嗎?如今要先把這件東西,給她趕出來臨時好用。" 褚大娘子忙道:" 都有了。那一天,我瞧着她老太太那光景不好,我從頭上直到腳下,以至她的鋪蓋坐褥,都給她張羅妥當了。她拿去執意不穿,是去報定了仇了,可叫人有甚麼法兒呢?" 老爺道:" 有了更好。" 鄧九公便道:" 老弟,你可別硬作梗,不是我毛草,她那脾氣性子,可真累贅! "安老爺笑道:" 不妨,若無破浪揚波手,怎取驪龍頷下珠?就是老媽媽論兒,也道是沒那金剛鑽兒,也不攬那瓷器傢伙。你看我三言兩語,定叫她歇了這條報仇的念頭。不但這樣,還要叫她立刻穿孝盡禮;不但這樣,還要叫她扶柩還鄉;不但這樣,還要叫她雙親合葬;不但這樣,還要給她立命安身三那時纔算完了老哥哥的差,了結了我的一條心願。" 鄧九公道:" 老弟,我說句外話,你莫要榜張了罷!" 老爺道:" 不然,這其中有個原故,等我把原故說明白,大家自然見信了。但是這事,不是三句五句話了事的,再也定法不是法,我們今日須得先排演一番。但是這事,卻要作得機密,雖說你這裏沒外人,萬一這些小孩子們出去,不知輕重,露個一半句,那姑娘又神通,倘被她預先知覺了,於事大爲無益。如今我們拿分紙墨筆硯來,大家作個筆談,只不知姑奶奶可識字不識?" 褚一官道:" 她認得字,字兒比我深,還寫得上來呢!" 老爺道:" 這尤其巧了。" 說着,褚一官便起身去取紙筆。

《兒女英雄傳》第十六回: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 第3張

讀者,趁他取紙的這個當兒,作者要打個岔。你看這十三妹從第四回書就出了頭,無名無姓,直到第八回她才自己說了句。人稱她作十三妹,究竟也不知她姓甚名誰,甚麼來歷。這書演到第十六回了,好容易盼到安老爺知道她的根底,這可要聽聽她的姓名了。又出了這等一個西洋法子,要鬧什麼筆談,豈不惹讀者心煩性躁麼?讀者,且耐性安心,少蠛勿躁,這也不是我作者定要如此。這稗官野史,雖說是個玩意兒,其爲法,則本一如文章家也,必先分出個正傳附傳,主位賓位,伏筆應筆,虛寫實寫,然後才得有個間架結構。即如這段書,是十三妹的正傳;十三妹爲主位,安老爺爲賓位;如鄧、褚諸人,連賓位也佔不着,只算個願爲小相焉。但這十三妹的正傳,都在後文,此時若縱筆大書,就佔了後文地步,到了正傳寫來,便沒些子氣勢,味同嚼蠟;若竟不先伏一筆,直待後文無端的寫來,這又叫作沒來由,又叫作無端半空伸一腳,爲文章家最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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