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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紀朝鮮內部掀起“反清復明”思潮 並確定爲國策

來源:飛飛歷史網    閱讀: 2.02W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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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韓國在文化遺產申報上動作積極,宮廷宗廟祭祀禮樂、江陵端午祭等先後入選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由於古代韓國處於中華文明圈,中韓兩國傳統物質文化頗有相似之處,故而,韓國傳統文化成功申遺的消息傳至國內便引發了國人熱議,不少網友認爲韓國是在“偷搶”中國傳統文明成果。就在2015年底,韓國“拔河”成功申遺的消息又一次受到網友關注。

其實,在“申遺事件”之外,高句麗歷史問題更是中韓之間在歷史認知方面存在分歧的關鍵問題。近日,澎湃新聞採訪了朝鮮歷史文化專家、延邊大學“朝鮮半島研究協同創新中心”教授李宗勳,討論中韓之間引發摩擦的相關歷史問題,以期對讀者瞭解紛爭的現狀有所裨益。

澎湃新聞:近年來,韓國多起“申遺事件”受到國內媒體、網民的極大關注,並因此產生了不少文化方面的“口水仗”,網友紛紛吐槽中國的端午、中醫、印刷術等文明成果被韓國搶走。您怎麼看這個問題?

李宗勳:在韓國申遺中醫、印刷術、端午等問題上,中國網民反應非常敏感,謾罵韓國人善於“偷搶”中國古代文化。對此,中國人其實不必那麼大驚小怪,問題也不像有些中國人想象得那麼簡單。傳統時代,朝鮮半島一直深受中國文化的影響,並在以中國爲中心的東亞漢字文化圈中發展壯大,成爲東北亞區域的主要國家之一,歷史上譽稱之爲“禮儀之邦”、“小中華”。因此,二千多年來自中國大陸的包括漢字在內的中國文化也成爲朝鮮半島國家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文化具有超越國家、民族向四周傳播、交流的屬性,越是先進的文化越容易傳播,被其他民族所吸引。同時,文化在傳播過程中發生交流、受容、變異、本土化等諸多變化,於是來自中國大陸的文化在朝鮮半島經歷長期的變異過程後,在內容上與原來的文化不完全一樣,而且形成鮮明的本地特色,甚至還有名同義異的現象。就像起源於印度次大陸的佛教傳播至中國大陸後變成中國式的大乘佛教一樣。

17世紀朝鮮內部掀起“反清復明”思潮 並確定爲國策

比如,韓國申遺成功的端午祭,是韓國江原道江陵一帶民間祭拜吉嶺大神的民俗活動,既不是全國性的傳統節日,內容上類似薩滿文化的成分多一些,與中國的端午節也完全不一樣。韓國善於將傳統文化中自認爲有價值的、具有民族與地區特色的文化進行挖掘、整理、研究和保護,只是中國忽略了這些文化,還沒有來得及整理而已。

中國人應以自然的心態對待這種問題。其實,中國文化向其他地區和國家傳播並能發揚光大更能彰顯古代中國文化魅力和影響力,更是體現中華文明對世界文化的貢獻,中國人應爲之驕傲纔是。

澎湃新聞:處於中華文明圈的韓國,其歷史與中國有着諸多聯繫,除申遺事件之外,高句麗歷史問題也是中韓兩國在歷史認知方面的一個分歧,特別是韓國方面,對此問題尤其敏感。請您介紹一下高句麗歷史問題上中韓的分歧在哪裏?

李宗勳:據史料記載,高句麗國始建於公元前37年,其疆域包括現今中國遼寧、吉林兩省和朝鮮半島北部,公元668年被唐羅聯軍所滅。中韓兩國學界在高句麗問題上的分歧較大。中國學界大多學者認爲,高句麗自始至終是中國東北少數民族政權,是中國中原王朝的地方政權,因此主張將高句麗史完全歸屬於中國史的範疇內。甚至有的學者反對將高句麗視爲韓國史的一部分,強調高句麗史不應寫進韓朝古代史中。韓國學界則認爲,高句麗史是古代韓民族歷史的主幹,是政治軍事上的獨立強國,高句麗人是韓民族的直接祖先,強調中國學界對高句麗史的主流觀點是對韓國曆史的武斷歪曲。

我個人對高句麗歷史的定位是:高句麗史是古代東北亞的歷史,不能簡單地將高句麗的全部歷史歸屬於中國史或韓國史。因爲在古代東北亞,根本不存在明確的國境線,沒有形成現代意義上國民國家,各王國內的民族大多也是複合性的征服民族,各族羣、部族之間的相互移動、融合比較頻繁。既然高句麗是東北亞歷史,中國和朝韓應共享這種歷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殘留在中國東北和朝鮮的高句麗歷史遺產共同確定爲世界文化遺產,正是很好地體現了兩國共同享有高句麗歷史的精神和思維。如果中韓兩國皆視高句麗爲古代東北亞歷史的話,兩國之間不會就此產生文化衝突。

從國史角度而言,高句麗史必然是中國東北古代歷史的一部分,因高句麗及其先祖夫餘都起源於現中國的遼寧、吉林地區,高句麗時期的大部分疆域也在現在的中國東北地區,在東北地區活動的時間大大多於朝鮮半島,只是後期將政治中心遷到朝鮮半島而已。

但我們還應承認,高句麗的歷史文化後來主要由朝鮮半島傳承,並使之發揚光大,高句麗人是朝鮮民族形成的重要族源之一,因此朝鮮民族的英文名稱仍然是KOREA(高句麗的諧音)。相對於高句麗史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的一小塊部分而言,高句麗歷史在整個朝鮮民族歷史上的地位相當於中國的唐朝一樣重要,韓國的高句麗歷史情結比較強烈也是自然的。

中國改革開放前,中國和朝韓在高句麗歷史問題上相互認知,基本上採取了共享高句麗歷史和默認對方研究方法的態度,並沒有發生太大的矛盾。

澎湃新聞:世紀之初,中國史學界啓動的“東北工程”課題項目也曾引起韓方,包括學界、政界以及媒體的反對,韓國方面對相關歷史問題如此敏感,有何歷史背景?

李宗勳:世紀之初,中國學界實施“東北歷史與現狀系列研究”(簡稱“東北工程”)的本意是要加強中國東北諸問題的研究,因爲東北地區歷史文化及實狀研究一直以來確實是我國學界的薄弱環節,以往研究大多受日本帝國主義時期日本學者的影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半島學界影響。也就是說,在東北歷史文化及現狀研究上中國學界沒有形成自己的觀點、體系和理論基礎,啓動“東北工程”這樣的大型項目實現上述目標完全是有必要的。

但中國在實施“東北工程”過程中,在動員、組織形式及運作上帶有一些政府的成分,學術上的政治傾向性有些明顯,比如:“工程”有很一些政府高級官員參與,在研究尚未成熟前急於在黨的機關報《光明日報》發表關於高句麗的文章,以明確表明中國的立場,中國外交部網站介紹韓國曆史文化中的古代史部分突然被刪除,改革開放以後中國學者的觀點發生180度轉變等。這些情況,引起韓國學界和社會的高度警覺,認爲中國以學術爲幌子來實現對朝鮮半島的政治目的。

韓國媒體在沒有完全搞清事實原由的前提下,在國內大肆炒作高句麗等歷史問題,對“東北工程”肆意誇大其詞,使高句麗問題在整個韓國社會高度發酵;以民間學派爲主的各學術團體紛紛組織各種形式的抗議活動,嚴厲抨擊中國學界歪曲歷史和搞文化霸權主義;更有一些激進的民族主義者和戰略研究者認爲,中國實施“東北工程”實際是爲在朝鮮內部發生突變時控制北朝鮮預作理論上的準備。韓國政府多次在外交場合都嚴正提出“東北工程”問題,要求中國政府預以妥善解決。

17世紀朝鮮內部掀起“反清復明”思潮 並確定爲國策 第2張

後來在中韓雙方的外交努力,通過兩國學者及研究機構間的直接交流,以及有關各方的相互剋制,使中韓之間的文化衝突及外交摩擦暫時得到緩解。雙方政府及學界在“反對學術問題政治化,歷史問題現實化”的原則上達成共識,並共同強調不能因歷史等學術問題影響中韓兩國友好關係的大局。

但不得不說,經過“東北工程”及中韓之間引發文化衝突後,目前中韓兩國學界在高句麗等歷史問題上的根本立場及觀點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相互剋制或謹慎而已,今後仍存在反覆的可能性。因此,中韓兩國只有在共同樹立古代東北亞歷史意識,真正採取歷史共享的研究態度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澎湃新聞:我們知道朝鮮王朝曾有“反清復明”計劃,也存在對“大明衣冠”的繼承,韓國曆史上的王朝是否自認爲是中原王朝的藩屬,如何定位?另外,您怎樣看待古代中韓之間的朝貢冊封關係?

李宗勳:李成桂於1392年建立朝鮮王朝以後,一直奉行對明事大的政治外交策略,並以中國的性理學作爲治國的基本理念,壬辰倭亂時期明軍出兵幫助朝鮮抗倭,更使朝鮮對明朝感恩戴德。但在1619年的薩爾滸之戰中後金(女真人建立的王朝,清朝前身)大勝明軍以後,明朝大勢已去,後金改國號爲清,勢如破竹,大有替代明朝入主中原之勢。

軍事強勢的後金分別在1627年與1636年兩次征服朝鮮,朝鮮被迫向後金稱臣納貢,朝鮮史稱“丁卯胡亂”和“丙子胡亂”。兩次“胡亂”不但對當時朝鮮經濟社會造成嚴重破壞,而且對朝鮮國的自尊心是極大摧殘,認爲這是民族歷史上的奇恥大辱。因爲朝鮮歷來以“小中華”自居,鄙視漢族王朝以外的其他北方民族,始終視女真人爲野蠻民族,特別是女真族曾長期向朝鮮王朝稱臣納貢,所以朝鮮從心理及文化上根本不認同被屈辱的事實。於是,朝鮮內部掀起“反清復明”的思潮,並欲尋機雪恥。特別是在朝鮮孝宗時期,將崇明反清確定爲國策,整個17世紀一直存在反擊清朝的“北伐派”,有時還使用明朝年號或衣冠製表示對正統大明的崇尚和懷念。但隨着18世紀清帝國社會經濟的隆盛和中華文明的復興,朝鮮的反清復明意識逐步消失,代之以仰慕大清、努力向大清學習的北學思想。

在傳統時代,中國與周邊各王國的交聘關係主要以朝貢冊封關係維繫,特別是朝鮮半島各國、琉球王國、古代越南與中國中原王朝關係尤爲密切。日本時而朝貢和被冊封,時而只貢不被封,但大多數時期“脫離”了與中國王朝的這種朝貢冊封體制,這主要出於日本的自主意識較強,因海浪、造大船等風險和成本太大所致。

朝貢冊封關係,在政治和禮儀上是一種不平等的主從關係,如朝貢國必須定期朝賀上國,向上國交納“歲幣”和“方物”,送“人質”,使用上國的年號,接受賜印和官服等,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沒有必要再繼續討論這種問題。但需要注意的是,朝貢冊封體制並不損害朝貢國基本的主權地位,上國對朝貢國一般不存在強制性要求和對內政的橫加干涉。

因此,在研究古代東亞關係史中,不能輕易以雙方的“朝貢冊封關係”作爲衡量二者間確立宗主國與屬國的重要依據,“朝貢冊封關係”更多體現基於華夷思想的禮儀和理念,即“以小事大,以大字小”。實際上,朝貢國通過主動的、頻繁的朝貢,獲取很多經濟利益和“文物”以壯大自己的國力,並利用中國中原王朝的冊封爲其在國內及其周邊贏得正統的政治地位。也就是說,朝貢國越是頻繁地朝貢,越意味着對朝貢國更有利,相反,對上國的各種負擔卻相當繁重,從朝貢使節踏入中國開始,一切接待費用完全由上國負責,皇帝對朝貢國的“賜物”往往是“薄來厚往”現象居多。

當然,高麗朝與蒙元的關係、朝鮮與後金的關係較爲特殊,是朝鮮半島被外族武力征服以後確定的宗主國與屬國關係,但這種關係與一般意義上的“朝貢冊封”體制在性質上有較大不同。

澎湃新聞:近代興起的民族自覺意識如何影響韓國人的歷史認知?

李宗勳:韓國在歷史上飽受戰爭、侵略、分裂的哀痛,因此在韓國人的文化心理中具有較強的“怨恨”情結,這種恨文化在近現代韓國思想意識上表現得尤爲突出,具體反映在文學、藝術上的表現形式,也反映在表達深層情感的表現手法上,在國家精神層面上體現爲極強的歷史悲情、民族自覺意識、保守主義等。最爲典型的例子是傳統民謠“阿里郎”,“阿里郎”一詞本身既折射出韓國人的各種悲哀、憂傷、迷茫的惆悵,同時又喻示着韓民族堅韌不屈的精神。

在韓國人的文化心理中還有一個顯著特徵,就是所謂的“興”文化。儘管韓國在歷史上經歷了無數磨難和艱辛,甚至是絕望,但他們善於以飲酒歡歌、舞蹈娛樂、野外活動等樂觀的形式面對現實,即善於以簡單而又粗俗的歌舞方式表達內心的喜怒哀樂,以此抒發自嘲、慰藉、無畏的情感,進而尋求超越困境,扭轉命運的自信。這種“興”文化,自20世紀70年代創造“漢城奇蹟”以來的韓國社會反映地得淋漓盡致。崛起的韓國不再迷戀於往日的列強和傳統大國,而將歷史悲情和怨恨情結珍視爲發展本民族的文化遺產和創新動力,即善於發現和挖掘具有本民族特點、傳統文化中有價值的東西,並將此與現代藝術形式、時尚文化、科技產業巧妙地結合起來,打造具有輸出性的、綜合性的“韓流”文化。現今的韓國人很容易表露出“沾沾自喜”的自信,他們甚至堅信,韓國引領東亞或世界的時代終究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