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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第七卷:賣油郎獨佔花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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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是一部白話短篇小說的選集,作者爲明代抱甕老人。主要選自馮夢龍的“三言” 和凌濛初的“二拍”。接下來本站小編就給大家帶來相關介紹,希望能對大家有所幫助。

書中的四十篇作品,多角度、全方位地反映了當時市民階層的生活面貌和思想感情。它既表現了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新思想,又留存着消極和庸俗的舊意識,其中也有一些描寫神仙道化、宣揚封建倫理綱常和描寫色情的成分。這種進步和落後交織在一起的現象,正是當時新興市民文學的基本特徵。

第七卷 賣油郎獨佔花魁(下)

王九媽到了客坐不免分賓而坐,向着內裏喚茶一少頃,丫環托出茶來,看時卻是秦賣油下正不知什麼緣故,媽媽恁般相待格格低了頭只是笑。王九媽看見個喝道:"有甚好笑!對客全沒些規矩,"丫環止住笑,收了茶杯自去,王九媽方纔開言問道:"秦小官有甚話要對老身說?"秦重道:"沒有別話只要在媽媽宅上請一位姐姐吃杯酒兒下"九媽道:"難道吃寡酒二一定要嫖了。你是個老實人幾時動這風流之興?"秦重道:"小可的積誠也非止一日,"九媽道:"我家這幾個姐姐都是你認得的,不知你中意那一位?"秦重道:"別個都不要,單單要與花魁娘子相處一宵又"九媽只道取笑他,就變了臉道:"你出言無度!莫非奚落老孃麼?"秦重道:"小可是個老實人豈有虛情。"九媽道:"糞桶也有兩個耳朵,你豈不曉得我家美兒的身價!倒了你賣油的竈還不勾半夜歇錢哩!不如將就揀一個適興罷只"秦重把頭一縮,舌頭一伸了道:"恁的好賣弄!不敢動問,你家花魁娘子一夜歇錢要幾千兩?"九媽見他說耍話卻又回嗔作喜,帶笑而言道:"那要許多!只要得十兩敲絲其他東道雜費不在其內了"秦重道:"原來如此,不爲大事。"袖中摸出這禿禿裏一大錠放光細絲銀子一遞與鴇兒道:"這一錠十兩重足色足數,請媽媽收着向"又摸出一小錠來也遞與鴇兒,又道:"這一小錠重有二兩隻相煩備個小東。望媽媽成就小可這件好事,生死不忘,日後再有孝順,"九媽見了這錠大銀,已自不忍釋手;又恐怕他一時高興,日後沒了本錢,心中懊悔一也要盡他一句纔好。便道:"這十兩銀子你做經紀的人積趲不易口還要三思而行。"秦重道:"小可主意已定上不要你老人家費心。"

今古奇觀第七卷:賣油郎獨佔花魁(下)

九媽把這兩錠銀子收於袖中二道:"是便是了,還有許多煩難哩!"秦重道:"媽媽是一家之主,有甚煩難?"九媽道:"我家美兒往來的都是王孫公子、富室豪家,真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他豈不認得你是做經紀的秦小官,如何肯接你?"秦重道:"但憑媽媽怎的委曲宛轉一成全其事,大恩不敢有忘!"九媽見他十分堅心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扯開笑口道:"老身已替你排下計策口只看你緣法如何。做得成不要喜;做不成,不要怪一美兒昨日在李學士家陪酒,還未曾合。今日是黃衙內約下游湖;明日是張山人一班清客邀他做詩社;後日是韓尚書的公子二數日前送下東道在這裏,你且到大後日來看。還有句話個這幾日你且不要來我家賣油,預先留下個體面。又有句話,你穿着一身的布衣布裳,不像個上等嫖客。再來時換件綢鍛衣服,教這些丫環們認不出你是秦小官,老孃也好與你裝謊。"秦重道:"小可一理會得,"說罷,作別出門。且歇這三日生理,不去賣油。到典鋪裏買了一件見成半新不舊的綢衣穿在身上,到街坊閒走,演習斯文模樣,正是:未識花院行藏,先習孔門規矩,丟過那三日不題。到第四日二起個清早,便到王九媽家去,去得太早,門還未開,意欲轉一轉再來,這番裝扮希奇,不敢到昭慶寺去,恐怕和尚們批點,且到十景塘散步向良久又踅轉來,王九媽家門已開了幾那門前卻安頓得有轎馬門內有許多僕從在那裏閒坐,秦重雖然老實,心下倒也乖巧二且不進門,悄悄的招那馬伕問道:"這轎馬是誰家的?"馬伕道:"韓府裏來接公子的只"秦重已知韓公子夜來留宿了此時還未曾別。重複轉身,到一個飯店之中吃了些見成茶飯口又坐了一回,方纔到王家探信,只見門前轎馬已自去了進得門時。王九媽迎着便道:"老身得罪,今日又不得工夫,恰纔韓公子拉去東莊賞早梅,他是個長嫖,老身不好違拗聞得說來日還要到靈隱寺,訪個棋師賭棋哩!齊衙內又來約過兩三次了,這是我家房主,又是辭不得的只他來時,或三日、五日的住了去口連老身也定不得個日子秦小官,你真個要嫖,只索耐心再等幾日,不然,前日的尊賜,分毫不動二要便奉還。"

秦重道:"只怕媽媽不作成人若還遲,終無失,就是一萬年口小可也情願等着。"九媽道:"恁地時人老身便好主張!"秦重作別,方欲起身。九媽又道:"秦小官人,老身還有句話。你下次若來討信只不要早了,約摸申牌時分有客沒客,老身把個實信與你幾倒是越晏些越好,這是老身的妙用,你休錯怪。"秦重連聲道:"不敢不敢!"這一日秦重不曾做買賣次日,整理油擔,挑往別處去生理了不走錢塘門一路。每日生意做完傍晚時分就打扮齊整到王九媽家探信上只是不得功夫,又空走了一月有餘,那一日是十二月十五,大雪方霽,西風過後,積雪成冰,好不寒冷。卻喜地下乾燥幾秦重做了大半日買賣,如前妝扮兒又去探信。王九媽笑容可掬,迎着道:"今日你造化,已是九分九釐了。"秦重道:"這一釐是欠着什麼?"九媽道:"這一釐麼?正主兒還不在家,"秦重道:"可回來麼?"九媽道:"今日是俞太尉家賞雪筵席就備在湖船之內。俞太尉是七十歲的老人家,風月之事已是沒分,原說過黃昏送來,你且到新人房裏吃杯燙風酒,慢慢的等他。"秦重道:"煩媽媽引路個"王九媽引着秦重,彎彎曲曲走過許多房頭,到一個所在,不是樓房卻是個平屋三間,甚是高爽,左一間是丫環的空房,一般有牀榻桌椅之類二卻是備官鋪的;右一間是花魁娘子臥室鎖着在那裏,兩旁又有耳房;中間客座,上面掛一幅名人山水,香几上博山古銅爐人燒着龍涎香餅,兩旁書桌擺設些古玩,壁上貼許多詩稿。秦重愧非文人人不敢細看。心下想道:"外房如此整齊只內室鋪陳必然華麗。今夜盡我受用,十兩一夜,也不爲多!"九媽讓秦小官坐於客位,自己主位相陪。少頃之間丫環掌燈過來,擡下一張八仙桌兒個六碗時新果子,一架攢盒佳餚美醞個未曾到口,香氣撲人。九媽執盞相勸道:"今日衆小女都有客,老身只得自陪,請開懷暢飲幾杯了"秦重酒量本不高,況兼正事在心,只吃半杯。吃了一會,便推不飲,九媽道:"秦小官想餓了,且用些飯再吃酒。"丫環捧着雪花白米飯口一吃一添,放於秦重面前,就是一盞雜和湯。鴇兒量高,不用飯,以酒相陪。秦重吃了一碗就放箸。九媽道:"夜長哩再請些。"秦重又添了半碗,丫環提個行燈來,說:"浴湯熱了幾請客官洗浴。"秦重原是洗過澡來的不敢推託,只得又到浴堂兒肥皂香湯洗了一遍,重複穿衣入坐,九媽命撤去餚盒,用暖鍋下酒人此時黃昏已絕,昭慶寺裏的鐘都撞過了,美娘尚未回來,玉人何處貪歡耍?等得情郎望眼穿!

常言道:"等人心急,"秦重不見婊子回家,好生氣悶個卻被鴇兒夾七夾八說些風話勸酒,不覺又過了一更天氣。只聽外面熱鬧鬧的只卻是花魁娘子回家。丫環先來報了個九媽連忙起身出迎,秦重也離座而立上只見美娘吃得大醉,侍女扶將進來上到於門首,醉眼朦朧,看見房中燈燭輝煌,杯盤狼藉,立住腳問道:"誰在這裏吃酒?"九娘道:"我兒個便是我向日與你說的那秦小官人二他心中慕你,多時的送過禮來因你不得工夫,擔閣他一月有餘了,你今日幸而得空,做孃的留他在此伴你口"美娘道:"臨安郡中並不聞說起有什麼秦小官人下我不去接他。"轉身便走九媽雙手託開,即忙攔住道:"他是個至誠好人,娘不誤你。"美娘只得轉身了才跨進房門,擡頭一看那人有些面善,一時醉了,急切叫不出來,便道:"娘,這人我認得他的口不是有名稱的子弟,接了他一被人笑話。"九媽道:"我兒,這是涌金門內開段鋪的秦小官人個當初我們住在涌金門時,想你也曾會過,故此面善,你莫識認錯了,做孃的見他來意志誠兒一時許了他,不好失信,你看做孃的面上,胡亂留他一晚上做孃的曉得不是了,明日卻與你陪禮一"一頭說,一頭推着美孃的肩頭向前向美娘拗媽媽不過,只得進房相見,正是:千般難出虔婆口上萬般難脫虔婆手。

饒君縱有萬千般,不如跟着虔婆走。

這些言語只秦重一句句都聽得,佯爲不聞口美娘萬福過了,坐於側首,仔細看着秦重,好生疑惑,心裏甚是不悅,嘿嘿無言了喚丫環將熱酒來,斟着大鐘,鴇兒只道他敬客,卻自家一飲而盡,九媽道:"我兒醉了,少吃些麼?"美兒那裏依他,答應道:"我不醉!"一連吃上十來杯,這是酒後之酒,醉中之醉自覺立腳不住。喚丫環開了臥房下點上銀釭,也不卸頭,也不解帶,躧脫了繡鞋,和衣上牀倒身而臥。

鴇兒見女兒如此做作,甚不過意。對秦重道:"小女平日慣了,他專會使性。今日他心中不知爲什麼有些不自在,卻不干你事,休得見怪!"秦重道:"小可豈敢!"鴇兒又勸了秦重幾杯酒個秦重再三告止。鴇兒送入臥房,向耳旁分付道:"那人醉了口放溫存些。"又叫道:"我兒起來,脫了衣服,好好的睡。"美娘已在夢中,全不答應,鴇兒只得去了又丫環收拾了杯盤之類,抹了桌子,叫聲:"秦小官人,安置罷!"秦重道:"有熱茶要一壺"丫環泡了一壺濃茶送進房裏口帶轉房門,自去耳房中安歇秦重看美娘時,面對裏牀睡得正熟,把錦被壓於身下。秦重想酒醉之人必然怕冷,又不敢驚醒他,忽見闌干上又放着一牀大紅紵絲的錦被上輕輕的取下,蓋在美娘身上二把銀燈挑得亮亮的,取了這壺熱茶只脫鞋上牀,捱在美娘身邊兒左手抱着茶壺在懷,右手搭在美娘身上眼也不敢閉一閉,正是:未曾握雨攜雲也算偎香倚玉。

卻說美娘睡到半夜醒將轉來,自覺酒力不勝,胸中似滿溢之狀,爬起來,坐在被窩中,垂着頭只管打乾噦。秦重慌忙也坐起來知他要吐,放下茶壺,用手撫摩其背,良久,美娘喉間忍不住了上說時遲,那時快,美娘放開喉嚨便吐只秦重怕污了被窩,把自己的道袍袖手張開口罩在他嘴上。美娘不知所以盡情一嘔,嘔畢,還閉着眼討茶嗽口,秦重下牀,將道袍輕輕脫下放在地平之上。摸茶壺還是暖的,斟上一甌香噴噴的濃茶遞與美娘美娘連吃了二碗,胸中雖然略覺豪燥身子兀自倦怠,仍舊倒下,向裏睡去了。秦重脫下道袍,將吐下一袖的醃髒,重重裹着,放於牀側,依然上牀,擁抱似初,美娘那一覺直睡到天明方醒,覆身轉來,見旁邊睡着一個人問道:"你是那個?"秦重答道:"小可姓秦只"美娘想起夜來之事,恍恍惚惚下不甚記得真了,便道:"我夜來好醉!"秦重道:"也不甚醉,"又問:"可曾吐麼?"秦重道:"不曾一"美娘道:"這樣還好向"又想一想道:"我記得曾吐過的,又記得曾吃過茶來,難道做夢不成?"秦重方纔說道:"是曾吐來只小可見小娘子多了杯酒只也防着要吐,把茶壺暖在懷裏,小娘子果然吐後討茶,小可斟上,蒙小娘子不棄,飲了兩甌,"美娘大驚道:"髒巴巴的吐在那裏?"秦重道:"恐怕小娘子污了被褥,是小可把袖子盛了。"美娘道:"如今在那裏?"

秦重道:"連衣服裹着下藏過在那裏。"美娘道:"可惜壞了你一件衣服,"秦重道:"這是小可的衣服,有幸得沾小娘子的餘瀝向"美娘聽說,心下想道:"有這般識趣的人!"心裏已有四五分歡喜了向此時天色大明,美娘起身下下牀小解。看着秦重,猛然想起是秦賣油,遂問道:"你實對我說兒是什麼樣人?爲何昨夜在此?"秦重道:"承花魁娘子下問只小子怎敢妄言,小可實是常來宅上賣油的秦重又"遂將初次看見送客,又看見上轎,心下想慕之極,及積趲嫖錢之事,備細述了一遍。"夜來得親近小娘子一夜,三生有幸,心滿意足。"美娘聽說口愈加可憐,道:"我昨夜酒醉了不曾招接得你。你乾折了多少銀子莫不懊悔?"秦重道:"小娘子天上神仙二小可惟恐伏侍不周,但不見責,已爲萬幸,況敢有非意之望!"美娘道:"你做經紀的人一積下些銀兩,何不留下養家?此地不是你來往的,"秦重道:"小可單隻一身並無妻小。"美娘頓了一頓,便道:"你今日去了,他日還來麼?"秦重道:"只這昨宵相親一夜二已慰生平,豈敢又作癡想!"美娘想道:"難得這好人又忠厚了又老實,又且知情識趣,隱惡揚善,千百中難遇此一人,可惜是市井之輩。若是衣冠子弟個情願委身事之。"正在沉吟之際幾丫環捧洗臉水進來,又是兩碗薑湯向秦重洗了臉,因夜來未曾脫幘不用梳頭,呷了幾口薑湯便要告別。

今古奇觀第七卷:賣油郎獨佔花魁(下) 第2張

美娘道:"少住不妨,還有話說。"秦重道:"小可仰慕花魁娘子,在旁多站一刻,也是好的又但爲人豈不自揣?夜來在此兒實是大膽,惟恐他人知道有玷芳名一還是早些去了安穩。"美娘點了一點頭,打發丫環出房,忙忙的開了減妝取出二十兩銀子送與秦重道:"昨夜難爲了你,這銀兩權奉爲資本,莫對人說下"秦重那裏肯受。美娘道:"我的銀子來路容易,這些須酬你一宵之情,休得固遜,若本錢缺少,異日還有助你之處,那件污穢的衣服,我叫丫環湔洗乾淨了還你罷!"秦重道:"粗衣不煩小娘子費心,小可自會湔洗。只是領賜不當,"美娘道:"說那裏話!"將銀子掗在秦重袖內推他轉身。秦重料難推卻上只得受了,深深作揖,捲了脫下這件齷齪道袍一走出房門。打從鴇兒房前經過了鴇兒看見,叫聲:"媽媽!秦小官去了!"王九媽正在淨桶解手個口中叫道:"秦小官,如何去得恁早?"秦重道:"有些賤事,改日特來稱謝。"不說秦重去了,且說美娘與秦重雖然沒點相干,見他一片誠心,去後好不過意這一日因害酒,辭了客在家將息,千個萬個孤老都不想,倒把秦重整整的想了一日了有《桂枝兒》爲證:俏冤家須不是串花家的子弟,你是個做經紀本分人兒下那匡你會溫存,能軟款知心知意。料你不是個使性的料你不是個薄情的。幾番待放下思量也一又不覺思量起。

話分兩頭,再說邢權在朱十老家,與蘭花情熱;見朱十老病廢在牀人全無顧忌。十老發作了幾場,兩個商量出一條計策來下俟夜靜更深,將店中資本席捲雙雙的逃之夭夭,不知去向了次日天明,十老方知。央及鄰里兒出了個單,尋訪數日,並無動靜,深悔當日不合爲邢權所惑個逐了朱重。如今日久見人心只聞說朱重賃居衆安橋下個挑擔賣油,不如仍舊收拾他回來了老死有靠。只怕他記恨在心教鄰舍好生勸他回家,但記好,莫記惡。秦重一聞此言,即日收拾了傢伙搬回十老家裏,相見之間痛哭了一場,十老將所存囊橐盡數交付秦重,秦重自家又有二十餘兩本錢,重整店面,坐櫃賣油。因在朱家仍稱朱重,不用秦字。不上一月,十老病重,醫治不痊,嗚呼哀哉!朱重捶胸大慟兒如親父一般,殯殮成服上七七做了些好事。朱家祖墳在清波門外只朱重舉喪安葬,事事成禮了鄰里皆稱其厚德。事定之後口仍先開店。原來這油鋪是個老店一從來生意原好,卻被邢權刻剝存私將主顧弄斷了多少。今見朱小官在店,誰家不來作成?所以生理比前越盛,朱重單身獨自,急切要尋個老成幫手,有個慣做中人的叫做金中,忽一日引着一個五十餘歲的人來原來那人正是莘善,在汴梁城外安樂村居住幾因那年避亂南奔,被官兵衝散了女兒瑤琴夫妻兩口悽悽惶惶,東逃西竄胡亂的過了幾年。今日聞臨安興旺二南渡人民大半安插在彼,誠恐女兒流落此地,特來尋訪,又沒消息。身邊盤纏用盡,欠了飯錢,被飯店中終日趕逐上無可奈何。偶然聽見金中說起朱家油鋪要尋個賣油幫手自己曾開過六陳鋪子,賣油之事只都則在行。況朱小官原是汴京人人又是鄉里,故此央金中引薦到來,朱重問了備細,鄉人見鄉人人不覺感傷。"既然沒處投奔上你老夫妻兩口只住在我身邊,只當個鄉親相處,慢慢的訪着令愛消息兒再作區處。"當下取兩貫錢把與莘善去還了飯錢,連渾家阮氏也領將來,與朱重相見了,收拾一間空房,安頓他老夫婦在內。兩口兒也盡心竭力,內外相幫,朱重甚是歡喜下光陰似箭,不覺一年有餘幾多有人見朱小官年長未娶只家道又好,做人又志誠,情願白白把女兒送他爲妻朱重因見了花魁娘子十分容貌,等閒的不看在眼,立心要訪求個出色的女子方纔肯成親人以此日復一日,擔閣下去二正是:曾經滄海難爲水一除卻巫山不是雲。

再說王美娘在九媽家兒盛名之下,朝歡暮樂,真個口厭肥甘一身嫌錦繡。然雖如此,每遇不如意之處或是子弟們任情使性,吃醋挑槽,或自己病中醉後,半夜三更,沒人疼熱,就想起秦小官人的好處來幾隻恨無緣再會。也是他桃花運盡人合當變更,一年之後,生出一段事端來兒卻說臨安城中有個吳八公子,父親吳嶽見爲福州太守這吳八公子新從父親任上回來,廣有金銀。平昔間也喜賭錢吃酒三瓦兩舍走動,聞得花魁娘子之名,未曾識面,屢屢遣人來約欲要嫖他。王美娘聞他氣質不好,不願相接,託故推辭非止一次那吳八公子也曾和着閒漢們親到王九媽家幾番,都不曾會。其時清明節屆兒家家掃墓,處處踏青。美娘因連日遊春困倦兒且是積下許多詩畫之債未曾完得個分付家中:"一應客來都與我辭去!"閉了房門焚起一爐好香,擺設文房四寶,方欲舉筆,只聽得外面沸騰卻是吳八公子領着十餘個狠僕來接美娘遊湖,因見鴇兒每次回他,在中堂行兇,打家打夥,直鬧到美娘房前,只見房門鎖閉。原來妓家有個回客法兒個小娘躲在房內,卻把房門反鎖下支吾客人,只推不在,那老實的就被他哄過了;吳公子是慣家兒這些套子怎地瞞得。分付家人扭斷了鎖,把房門一腳踢開。美娘躲身不迭被公子看見,不由分說教兩個家人左右牽手,從房內直拖出房外來口口中兀自亂嚷亂罵。王九媽欲待上前陪禮解勸個看見勢頭不好,只得閃過上家中大小躲得沒半個影兒幾吳家狠僕牽着美娘出了王家大門上不管他弓鞋窄小,望街上飛跑向八公子在後,揚揚得意直到西湖口,將美娘掇下了湖船兒方纔放手。美娘十二歲到王家,錦繡中養成,珍寶般供養,何曾受恁般凌賤。

下了船,對着船頭掩面大哭,吳八公子全不放下面皮,氣忿忿的像關雲長單刀赴會,一把交椅朝外而坐,狠僕侍立於旁口一面分付開船,一面數一數二的發作一個不住:"小賤人下小娼根!不受人擡舉!再哭時,就討打了!"美娘那裏怕他,哭之不已。船至湖心亭,吳八公子分付擺盒在亭子內幾自己先上去了,卻分付家人:"叫那小賤人來陪酒!"美娘抱住了欄杆,那裏肯去,只是嚎哭。吳八公子也覺沒興個自己吃了幾杯淡酒,收拾下船,自來扯美娘。美娘雙腳亂跳口哭聲愈高。吳八公子大怒,教狠僕撥去簪珥。美娘蓬着頭個跑到船頭上就要投水,被家童們扶住一公子道:"你撒賴便怕你不成!就是死了個也只費得我幾兩銀子,不爲大事,只是送你一條性命也是罪過口你住了啼哭時,我就放你回去,不難爲你。"美娘聽說放他回去下真個住了哭,八公子分付移船到清波門外僻靜之處,將美娘繡鞋脫下,去其裹腳,露出一對金蓮,如兩條玉筍相似二教狠僕扶他上岸,罵道:"小賤人,你有本事,自走回家,我卻沒人相送二"說罷,一篙子撐開,再向湖中而去,正是:焚琴煮鶴從來有惜玉憐香幾個知!

美娘赤了腳上寸步難行,思想:"自己才貌兩全只爲落於風塵,受此輕賤,平昔枉自結識許多王孫貴客急切用他不着,受了這般凌辱就是回去,如何做人?到不如一死爲高,只是死得沒些名目,枉自享個盛名,到此地位,看着村莊婦人也勝我十二分,這都是劉四媽這個花嘴哄我落坑墮塹,致有今日!自古紅顏薄命幾亦未必如我之甚!"越思越苦了放聲大哭。事有偶然,卻好朱重那日到清波門外朱十老的墳上祭掃過了,打發祭物下船,自己步回二從此經過。聞得哭聲,上前看時,雖然蓬頭垢面,那玉貌花容從來無兩如何不認得!吃了一驚下道:"花魁娘子,如何這般模樣?"美娘哀哭之際聽得聲音廝熟,止啼而看人原來正是知情識趣的秦小官!美娘當此之際,如見親人,不覺傾心吐膽告訴他一番朱重心中十分疼痛,亦爲之流淚人袖中帶得有白綾汗巾一條約有五尺多長取出劈半扯開,奉與美娘裹腳下親手與他拭淚,又與他挽起青絲再三把好言寬解。等待美娘哭定,忙去喚個暖轎請美娘坐了只自己步送,直到王九媽家了九媽不得女兒消息,在四處打探幾慌迫之際,見秦小官送女兒回來,分明送一顆夜明珠還他,如何不喜!況且鴇兒一向不見秦重挑油上門,多曾聽得人說,他承受了朱家的店業口手頭活動,體面又比前不同人自然刮目相待。又見女兒這等模樣問其緣故,已知女兒吃了大苦,全虧了秦小官,深深拜謝,設酒相待。日已向晚,秦重略飲數杯,起身作別。美娘如何肯放口道:"我一向有心於你恨不得你見面。今日定然不放你空去!"鴇兒也來扳留,秦重喜出望外。

今古奇觀第七卷:賣油郎獨佔花魁(下) 第3張

是夜只美娘吹彈歌舞,曲盡生平之技下奉承秦重。秦重如做了一個遊仙好夢喜得魄蕩魂消,手舞足蹈夜深酒闌,二人相挽就寢人云雨之事,其美滿更不必言,一個是足力後生,一個是慣情女子上這邊說,三年懷想,費幾多役夢勞魂;那邊說,一載相思,喜僥倖粘皮貼肉下一個謝前番幫襯,合今番恩上加恩,一個謝今夜總成,比前夜愛中添愛又紅粉妓傾翻粉盒,羅帕留痕,賣油郎打發油瓶,被窩沾溼上可笑村兒乾折本,作成小丫弄風流,雲雨已罷,美娘道:"我有句心腹之言與你說個你休得推託。"秦重道:"小娘子若用得着小可時就赴湯蹈火亦所不辭,豈有推託之理!"美娘道:"我要嫁你!"秦重笑道:"小娘子就嫁一萬個只也還數不到小可頭上,休得取笑,枉自折了小可的食料。"美娘道:"這話實是真心幾怎說取笑二字!我自十四歲被媽媽灌醉,梳弄過了,此時便是從良,只爲未曾相處得人,不辨好歹上恐誤了終身大事。以後相處的雖多口都是豪華之輩、酒色之徒但知買笑追歡的樂意,那有憐香惜玉的真心,看來看去,只有你是個志誠君子只況聞你尚未娶親。若不嫌我煙花賤質兒情願舉案齊眉,白頭奉侍,你若不允之時,我就將三尺白羅死於君前一表白我一片誠心。也強如昨日死於村郎之手,沒名沒目,惹人笑話。"說罷人嗚嗚的哭將起來。秦重道:"小娘子休得悲傷小可承小娘子錯愛,將天就地,求之不得,豈敢推託!只是小娘子千金聲價兒小可家貧力薄,如何擺佈只也是力不從心了。"美娘道:"這卻不妨,不瞞你說,我只爲從良一事,預先積趲些東西寄頓在外,贖身之費,一毫不費你心力一"秦重道:"就是小娘子自己贖身只平昔住慣了高堂大廈,享用了錦衣玉食了在小可家如何過活?"美娘道:"布衣蔬食幾死而無怨!"秦重道:"小娘子雖然幾隻怕媽媽不從!"美娘道:"我自有道理人"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上兩個直說到天明。

原來黃翰林的衙內,韓尚書的公子,齊太尉的舍人,這幾個相知的人家,美娘都寄頓得有箱籠二美娘只推要用,陸續取到密地口約下秦重,教他收置在家一然後一乘轎子擡到劉四媽家訴以從良之事。劉四媽道:"此呈老身前日原說過的,只是年紀還早,又不知你要從那一個?"美娘道:"姨娘,你莫管是甚人,少不得依着姨娘的言語是個真從良、樂從良、了從良了不是那不真、不假、不了、不絕的勾當向只要姨娘肯開口時,不愁媽媽不允做侄女的別沒孝順,只有十兩金子奉與姨娘胡亂打些釵子。是必在媽媽前做個方便二事成之時,媒禮在外。"劉四媽看見這金子,笑得眼兒沒縫,便道:"自家兒女,又是美事,如何要你的東西!這金子權時領下一隻當與你收藏,此事都在老身身上,只是你的娘把你當個搖錢之樹等閒也不輕放你出去,怕不要千把銀子!那主兒可是肯出手的麼?也得老身見他一見二與他講道方好。"美娘道:"姨娘莫管閒事,只當你侄女自家贖身便了"劉四媽道:"媽媽可曉得你到我家來?"美娘道:"不曉得,"四媽道:"你且在我家便飯待老身先到你家,與媽媽講,講得通時,然後來報你!"劉四媽僱乘轎子擡到王九媽家,九媽相迎入內。

劉四媽問起吳八公子之事,九媽告訴了一遍。四媽道:"我們行戶人家口到是養成個半低不高的丫頭,儘可賺錢,又且安穩。不論什麼客主接了,倒是日日不空的。侄女只爲聲名大了,好似一塊鯗魚落地,馬蟻兒都要鑽他幾雖然熱鬧,卻也不得自在了說便許多一夜也只是個虛名,那些王孫公子來一遍,動不動有幾個幫閒幾連宵達旦,好不費事。跟隨的人又不少下個個要奉承得他到一些不到之處,口裏就出粗哩嗹羅嗹的罵人,還要暗損你傢伙,又不好告訴得他家主受了若干悶氣。況且山人墨客、詩社棋社,少不得一月之內,又有幾時官身幾這些富貴子弟你爭我奪依了張家,違了李家,一邊喜,少不得一邊怪了。就是吳八公子這一個風波幾嚇殺人的,萬一失差,卻不連本送了?官宦人家幾與他打官司不成,只索忍氣吞聲下今日還虧着你家時運高下太平沒事,一個霹靂空中過去了倘然山高水低,悔之無及,妹子聞得吳八公子不懷好意口還要與你家索鬧。侄女的性氣又不好,不肯奉承人,第一是這件,乃是個惹禍之本。"九媽道:"便是這件了老身好不擔憂。就是這八公子也是有名有稱的人,又不是下賤之人兒這丫頭抵死不肯接他,惹出這場寡氣當初他年紀小時還聽人教訓,如今有了個虛名,被這些富貴子弟誇他獎他兒慣了他性情,驕了他氣質了動不動自作自主,逢着客來,他要接便接;他若不情願時下便是九牛也休想牽得他轉!"劉四媽道:"做小娘的略有些身份上都則如此。"王九媽道:"我如今與你商議,倘若有個肯出錢的,不如賣了他去,到得乾淨,省得終身擔着鬼胎過日,"劉四媽道:"此言甚妙!賣了他一個,就討得五六個。若湊巧撞得着相應的一十來個也討得的。

這等便宜的事如何不做!"王九媽道:"老身也曾算計過來個那些有勢有力的不肯出錢專要討人便宜。及至肯出幾兩銀子的幾女兒又嫌好道歉,做張做智的不肯下若有好主兒,妹子做媒了作成則個。倘若這丫頭不肯時節,還求你攛掇。這丫頭做孃的話也不聽上只你說得他信,話得他轉"劉四媽呵呵大笑道:"做妹子的此來,正爲與侄女做媒,你要許多銀子便肯放他出門?"九媽道:"妹子一你是明理的人,我們這行戶中只有賤買那有賤賣?況且美兒數年盛名滿臨安上誰不知他是花魁娘子!難道三百四百就容他走動?少不得要他千金,"劉四媽道:"待妹子去講口若肯出這個數目,做妹子的便來多口,若合不着時,就不來了一"臨行時,又故意問道:"侄女今日在那裏?"王九媽道:"不要說起,自從那日吃了吳公子的虧只怕他還來淘氣,終日裏擡個轎子各宅去分訴,前日在齊太尉家兒昨日在黃翰林家,今日又不知在那家去了!"劉四媽道:"有了你老人家做主,按定了坐盤星,也不容侄女不肯個萬一不肯時,做妹子自會勸他,只是尋得主顧來,你卻莫要捉班做勢又"九媽道:"一言既出一併無他說!"九媽送至門首了劉四媽叫聲聒噪,上轎去了這纔是:數黑論黃雌陸賈,說長話短女隨何;若還都像虔婆口,尺水能興萬丈波。

劉四媽回到家中,與美娘說道:"我對你媽媽如此說,這般講,你媽媽已自肯了幾隻要銀子見面,這事立地便成!"美娘道:"銀子已曾辦下了明日姨娘千萬到我家來,玉成其事。不要冷了場,改日又費講。"四媽道:"既然約定,老身自然到宅。"美娘別了劉四媽,回家一字不題。

次日午牌時分上劉四媽果然來了。王九媽問道:"所事如何?"四媽道:"十有八九隻不曾與侄女說過。"四媽來到美娘房中,兩下相叫了,講了一回說話,四媽道:"你的主兒到了不曾?那話兒在那裏?"美娘指着牀頭道:"在這幾隻皮箱裏,"美娘把五、六隻皮箱一時都開了五十兩一封,搬出十三四封來兒又把些金珠寶玉算價,足夠千金之數,把個劉四媽驚得眼中出火只口內流涎,想道:"小小年紀人這等有肚腸!不知如何設法積下許多東西?我家這幾個粉頭,一般接客,起得着他那裏!不要說不會生髮兒就是有幾文錢在荷包裏閒時買瓜子磕,買糖兒吃,兩條腳布破了,還要做媽的與他買布哩!偏生九阿姐造化,討得着年時賺了若干錢鈔只臨出門還有這一主大財,又是取諸宮中,不勞餘力"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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