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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意識的缺失:甲午戰爭雙方差距的最大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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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著名軍事理論家楊傑在《國防新論》中寫道:“一個國家的強弱,是根據全國人力、物力、文化力的總和來決定。”甲午戰爭是中日兩國的武力之戰,也是兩國的“文化力”之戰。武力之戰讓我們看到的是艦船、大炮和熱血,“文化力”之戰則讓我們感受到思想、觀念和靈魂的力量。將武力之戰與“文化力”之戰結合起來,得到的是更完整的畫面、更真實的歷史,也更加引人深思,更加讓我們的心靈受到震撼。

“文化力”不足,散而不聚焉能不敗

“文化力”建立在文化之上。文化是什麼?文化是世代累積沉澱下來的習慣和信念,核心是價值觀念體系。文化是一種生活方式,決定一個社會的發展方向和發展速度,特別是決定一個社會如何應對外來的新挑戰新威脅。在戰爭中,“文化力”首先構成一種獨立的力量要素,它與“武力”相對應,以“軍事軟實力”的形式直接參與戰略博弈。與此同時,“文化力”又以思維、觀念作黏合劑和催化劑,廣泛滲透進武力要素之中,影響武力的生成和武力能量的釋放,間接參與戰場比拼,常常是“潤物細無聲”。甲午戰爭中,中日兩國隔海對峙,中日兩軍海陸廝殺,一勝一敗、完勝完敗,原因當然是多方面的、綜合的。這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取決於雙方“文化力”的差異,只不過由於文化是一種軟因素,不像武力那樣物質化,它有其獨特的作用機理和方式,容易讓人視而不見。

我們觀察清朝在甲午戰爭中的表現,可以發現“散”是一個非常突出的問題。在朝廷,光緒皇帝與慈禧太后不和,主戰與主和態度分歧。朝中大臣們各有所圖,各執一詞。清廷關於對日戰爭的主要決策往往是多種主張角力妥協的產物,總體上雜亂無章法,沒有魄力更沒有戰略智慧。在戰場上,湘軍、淮軍、綠營、練軍、海軍各成派系,“清軍”成爲一個複合詞,根本沒有形成一個有機的力量體系。即使是海軍內部,也是南北各分畛域。豐島海戰後,有人建議清政府調南洋艦隊北上參戰,黃海海戰後李鴻章等人再次提議,但終不見行。至於普通民衆,更是一盤散沙,對戰爭漠然視之。甲午戰後,一位日本官員到湖北沙市,吃驚地發現在這座長江中游港口城市,官員和民衆根本就不曾聽說過剛剛打過的戰爭,他們還完全沉醉於自己的天地裏。曾經親歷這場戰爭的英國人泰萊說,此役非中國與日本戰,實李鴻章與日本戰,大多數中國人於戰事尚懵然無知也。李鴻章自己也曾發出這樣的感慨,說他是“以北洋一隅之力,搏倭人全國之師”。如此散而不聚,戰爭焉能不敗!

而清朝上下爲什麼會如此散漫呢?一方面,是由於清朝政治體制統馭力不強,軍事指揮體制效能太差,社會組織發育程度很低;另一方面,又是因爲清朝社會嚴重缺乏共同精神凝結,整個社會對於這場戰爭沒有思想發動,沒有精神激勵,沒有觀念引領,官紳軍民是一個沒有共同靈魂和思想的集合體,實際上就是烏合之衆。無論是制度方面的問題,還是精神方面的問題,從更深層次看都有思想文化上的問題。就是說,清朝所缺失的是“文化力”對戰爭的可靠支撐。楊傑將軍一語中的:“甲午戰爭,不是中國的軍隊戰敗,而是思想戰敗。”

國民意識比拼,心中沒有國家與有國家

國民意識是國家“文化力”的第一支撐要素。國民意識就是強烈的國家認同感、真摯的愛國情懷、爲國效命的使命擔當。一句話,就是心裏有國家。國民意識建立在國民自由平等地位的確立上,建立在國民獨立健全人格的塑造上。國民意識一旦形成,特別是當戰爭威脅來臨之際一旦被激發出來,將產生巨大的精神能量,起到發動民衆、組織民衆、化育官兵、激勵官兵、震懾敵人、瓦解敵人的實質性作用。拿破崙有一句名言:“精神勝於武力。”

國民意識的缺失:甲午戰爭雙方差距的最大根源

甲午戰爭時期,日本的近代國民意識已基本形成。早在明治初年,日本思想家們就開始提出“國民”問題,積極提倡“國民政治”,要求“對外實現國民獨立,對內實現國民統一”。1879年,植木枝盛在所著《民權自由論》中說:“日本的農民們,日本的商人們,日本的工匠們,其他士族們,醫生、船伕、腳伕、獵手、賣糖小販們,乳母們,新平民(未解放部落民)們,大家聯合起來!”當日本決定發動對朝對華戰爭後,原本存在很大矛盾的日本政府與議會之間,迅速消除了政治上的對立,在戰爭問題上進行密切合作。在思想家福澤諭吉的勸導下,許多豪商大族表示“不參軍也要盡國民之責”,紛紛捐籌鉅款。日本多數民衆也在“伸張國權”思想鼓動下,被導向支持戰爭、參與戰爭,實現了“國民輿論的一致”。根據日本參謀本部編纂的《明治二十七八年日清戰史》統計,1894年1月到1895年11月,日本的66家報社派出114名記者、11名畫工、4名攝像師進行戰地報道,此外還有許多軍方本身派出的軍人記者。“戰爭開始後不久,漫畫也罷,歌曲也罷,都反映出對中國人的憎惡。”通過煽動對中國、中國人的敵意和仇恨,日本的民族主義情緒不斷高漲,而且走向極端,完成了它的戰爭動員,固結了它的戰爭意志,增強了它的戰爭支撐力。可以說,正是國民意識的形成,使日本在甲午戰爭中確實做到了舉“國內全體之力”、“日本全國之力”、“整個國家之力”、“統一和睦之力”。

與日本的情況相反,甲午戰爭前清朝根本沒有進行過全面的國民意識啓蒙。洋務運動時期的改良思想家,有的提出要實行政治改革,努力使“民志和、民氣強”,但整個思想界對國民問題還沒有引起高度重視,官紳軍民的國民意識還沒有萌生,民族國家的概念還沒有提出,近代民族主義作爲一種普遍的社會思潮還沒有興起,仍然處於典型的傳統社會狀態,“中國人沒有獨立的國家認同感和忠誠感”,“中國人把最高的忠誠感給予了文化而非國家”。當近代列強並起,中國需要以民族國家的整體力量應對列強的侵略時,這種國民意識的薄弱,就成了一個嚴重短板。戰前日軍間諜在多次現地考察之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清國“作爲缺乏忠君愛國精神之國,困於財政,弱於軍備,其弊可謂已極矣”。正是國民意識的薄弱,使甲午戰爭時期的中國民衆對戰爭漠然視之,使這場戰爭變成李鴻章“一個人的戰爭”。甲午戰爭之後,梁啓超在一篇名爲《中國積弱溯源論》的文章中說:“是故吾國民之大患,在於不知國家爲何物。”

戰爭觀念比拼,和平主義不敵尚武主義

戰爭觀是構成戰爭“文化力”的重要因素。如何理解和平,如何看待戰爭,對軍事暴力從根本上抱持什麼態度?不同的國家和社會有不同的戰爭觀,並進而深刻地影響國家和社會的軍事活動和戰爭行爲模式。中日雖然同屬東亞國家,但由於各自的生存條件和歷史積澱不同,到近代兩國兵戎相見時,雙方的戰爭觀差異甚是懸殊,並使清國清軍在這方面的“文化力”比拼中同樣落得下風。

中國傳統的戰爭觀形成很早,帶有明顯的和平主義特徵,強調以道德立國而不以兵立國,以仁義化育天下而不以武力強制天下,對戰爭暴力持一種謹慎乃至厭惡的態度。中國人的和平主義給歷史上那些曾經深入過中國社會或對中國封建社會有過較深入研究的西方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馬可波羅將南宋度宗皇帝描繪成“和平和正義之友”,說他“既不重視軍事,又不鼓勵百姓從事訓練”。可以說,和平主義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它建立在對人類生活的高度理解之上,代表着人類理性的較高發展水平。

然而必須看到,傳統的和平主義存在明顯功能缺失。由於它在價值觀念上對戰爭暴力持一種否定或傾向於否定的態度,這就使得國家和社會很容易缺乏尚武精神。出於和平主義觀念對武力的排斥,中國古人發明了一種“不得已而用兵”、“用兵如吃藥”的理論。明太祖朱元璋說:“國家用兵猶醫之用藥,蓄藥以治疾病,不以無疾而用藥。”認爲軍隊和戰爭就好比毒藥,只有當國家和社會有病之時才迫不得已用它來以毒攻毒,一旦病好之後便不再需要它,甚至連“藥罐子”都要扔掉。這種觀念顯然會影響人們對戰爭準備的積極性,影響人們設計戰爭、參與戰爭的主動性。中國近代,從鴉片戰爭、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法戰爭一直到甲午戰爭,清朝上下在戰爭籌劃和實施上都表現出嚴重的消極傾向,總是在被動應付,在軍事改革問題上也是典型的“刺激反應”、“好了傷疤忘了疼”,無疑是與“吃藥軍事文化”分不開的。

日本軍事文化深受其武士道影響,在近代受西方列強的刺激,迅速地演變成軍國主義,形成一種比較極端的尚武主義戰爭觀。這種戰爭觀相對於中國的和平主義戰爭觀,一方面要血腥得多,另一方面也強勁得多。甲午戰爭使中日兩種不同戰爭觀在近代第一次正面碰撞,中國的戰爭文化面對日本武士道式的橫蠻,它的無助無力充分顯現出來,無論是戰場的官兵還是後方的民衆都沒有從自己的戰爭文化中找到精神動力。而同一時期的日本人,卻被它的戰爭文化鼓動得衆情激憤。爲了進行戰爭鼓動,福澤諭吉發表《日清戰爭是文野之戰》一文,稱這場戰爭“是謀求文明開化之進步者與阻礙其進步者之間的戰爭,絕非兩國間的戰爭”。他將此役定性爲“文野之戰”,認爲文明淘汰野蠻實屬必然,無論採取何種方法都符合“大義”,都是“義戰”。這就使日本人在推崇武力、極端使用暴力手段方面找到所謂時代理念依據和心理解脫,變得更加有恃無恐、無所顧忌。

值得深思的是,中日兩國基於不同戰爭觀,在甲午戰爭中表現出不同的心態和行爲方式,一個消極、一個積極,後果十分嚴重。對於中國來說,如何讓一個美好的價值取向同時成爲有用有力的東西?如何在保持理性的同時始終充滿激情,在保持自我的同時積極開放接納世界?歷史留給我們嚴肅的考題。

海洋觀念比拼,消極“海防”難敵積極“海權”

在決定一個國家“文化力”的因素中,海洋觀念同樣佔據着非常重要的位置。中日分別作爲大陸瀕海國家和海島國家,對海洋的認知和情感明顯不同,處理涉海事務的態度和原則也大相徑庭,核心是海權意識強弱懸殊。這種認知和情感、態度和原則,直接作用於兩國的海軍建設,也深刻影響到兩國對甲午戰爭的戰略指導。以全球的眼光看,陸地和海洋是構成人類生存環境的基礎,是影響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生存方式和思想觀念的客觀條件。從地理條件上講,中國是一個典型的陸海兼備國家,西南高山屏障,北面大漠阻隔,東南瀕臨大海,中間平原遼闊。這樣的地理條件導致了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自給自足小農經濟高度發達。中國古人利用大陸資源就能夠生活得比較好,缺乏向海外進行貿易、爭取域外資源的動力。中國這樣的地理條件,也決定了在很長時間裏所面臨的威脅主要來自北方草原。歷代中原王朝修築長城,都在農耕文明和遊牧文明的分界線上。

從中國歷史的整個發展脈絡可以看得出,中原王朝對外的主要戰略方向在北邊,基本任務是防範遊牧民族的南侵。以“長時段”進行觀察,中國歷史的重心經歷過前後兩個大的變化。唐朝以前,是“東西軸心”時代,中國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大戲,總體上都是在黃河一線展開。從先秦一直到唐朝,基本的對抗是東部與西部勢力順着黃河的對抗,最後誰能夠控制關中,誰就能夠得到天下。進入宋朝,特別是南宋以後,中國的歷史重心發生了重大的轉移,進入“南北軸心”時代。這個新的軸心就是京杭大運河,各種力量順着它南北對抗。一直到清朝前期,這種格局和特性都沒有發生根本變化,戰爭都是在南邊與北邊力量之間展開。合起來看,無論是“東西軸心”時代還是“南北軸心”時代,中國古代政治經濟的重心都在內陸,都沒有轉移到海邊,更沒有拓展到海上。

中國獨特的地理條件,與此相適應的農耕經濟和軍事安全問題,決定了中華民族在文化上始終是面向大陸背向海洋。歷朝統治者對海洋茫然無知,普通民衆對海洋漠然以對,整個民族嚴重缺乏海洋意識。特別是進入近代以後,在受到西方列強侵逼的情況下,仍然海權觀念淡薄,把海權問題矮化成“海防”問題,使海洋的通達性、海軍的機動性優勢完全沒有發揮出來。黑格爾曾站在歐洲遠遠地觀察中國,得出這樣結論:“在他們看來,海只是陸地的中斷,陸地的天限;他們和海不發生積極的關係。”

就日本的情況而言,雖然它緊鄰中國、遠離歐美,在近代以前主要受中國文化的影響,但島國的基本屬性使它在近代接觸西方文明以後,越來越願意將日本定位爲海洋國家,特別是迅速接受了馬漢的海權論。明治天皇登基不久,就宣示要“開拓萬里波濤,布國威於四方”。到甲午戰爭前夕,在日本海軍部和內閣,對海權問題已經有了很深刻的認識。海軍大佐山本權兵衛提出重視海權的主張得到認同。山本權兵衛說:“大凡偏處海國,或領有海疆之邦……其無能掌握海權者,斯不剋制敵以操勝算,此古今東西莫易之義。”從日軍所擬製甲午戰爭作戰計劃看,它完全是圍繞攻擊北洋艦隊,奪取黃海、渤海制海權進行的,以海權的得失決定其他作戰行動。從兩軍作戰的實際情況看,確實是海戰決定勝負,海權就是主動權。

科技意識比拼,守成與創新的巨大差距

“文化力”比拼,還有一個方面就是科技意識比拼。科學技術能夠物化爲武器裝備,科技意識則直接關乎科學技術的研發和創新。一個國家科技意識的強弱,最終會通過武器裝備的發展水平將自己的影響投射到戰場上。在這方面,甲午戰爭提供給我們的仍然是深刻教訓。中華文化重道輕器,在總體上是缺乏科技意識的。最主要的表現,一是把先進科技視爲“奇技淫巧”,在心理上排斥、制度上限制;二是對西方的科技發展缺乏敏感性,沒有危機感,漠視之冷待之。舉三個典型事例。

第一件事發生在1793年。當時馬戛爾尼率領英國使團訪華,代表大英帝國向清廷贈送了一批禮物,其中有天體儀、地球儀、銅炮、開花炮彈、自來火槍、能載110門火炮的“君王”號軍艦模型、望遠鏡、熱氣球等。馬戛爾尼以爲這些物品足可以打動中國君臣們的心,出乎其意料的是,清朝君臣們卻反應極爲冷淡。清朝名將福康安在受邀參觀英國使團衛隊的新式火器操演時,“意頗冷淡,岸然答曰:‘看亦可,不看亦可。這火器操法,諒來沒有什麼稀罕!’”對英國人送的火炮和炮彈,清朝君臣們也不屑一顧,一直將它們擺放在圓明園而未曾使用過,直到第二次鴉片戰爭英法聯軍攻入圓明園時仍完好無損,英軍又將它們重新運回倫敦。要知道,英國軍隊後來在鴉片戰爭中所使用的大炮、步槍、望遠鏡和主力戰艦,與馬戛爾尼訪華時給中國人展示過的物品是基本相同的。

第二個事例,是關於清軍火炮技術失傳的。中國是世界上最早發明並使用開花炮彈的國家(15世紀後半期)。然而,鴉片戰爭時林則徐和造炮專家黃冕竟然都鬧了不知道開花彈技術的大笑話。當林則徐好不容易瞭解到英軍的開花彈技術時,便急忙組織人力進行研究和仿製。一項地地道道的中國人的發明,卻在時隔三個世紀後由中國人第二次從西方引進,而當事者竟爲之欣喜不已。又過了二三十年之後,左宗棠督兵西征新疆,在陝西鳳翔發現了明朝所遺開花炮彈的實物,不禁恍然大悟,發出這樣的感嘆:西洋“利器之入中土三百餘年矣,使當時有人留心及此,何至島族縱橫海上,數十年挾此傲我”。

第三個事例,講的是清初火器專家戴梓的故事。戴梓發明了一種連珠銃,也可以叫連珠炮,據記載銃背裝有彈匣,可貯存28發火藥鉛丸。有人稱之爲早期的機關槍,不免有些誇張,但這種武器在當時確實是比較先進的。可悲可嘆的是,當他將連珠銃造出來後,卻不敢獻給政府,更不敢讓清軍使用。原因是什麼呢?就是他在晚上做了一個噩夢,夢中有人斥責他: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個武器殺傷力太大,傳出去你的子孫一個都留不下。其結果,這個連珠銃就真的沒有流傳下來。這是非常典型的文化壓抑技術發展的例子。

知道了這些事例,我們就一定能夠理解,爲什麼當年北洋海軍成軍之後,技術和裝備上便都止步不前,不幾年就被日本海軍趕超,形成艦速、炮速和炮彈威力都不如日軍的嚴重局面。反思甲午戰爭,到底是什麼在觸動我們的神經,什麼能夠增強我們的戰略理性?精神文化是人類社會的基因。“文化力”的較量是更深層次的較量。文化的自覺是根本性的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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