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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學興起的際會:宋朝大儒朱熹和慶元黨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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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年)農曆九月十五日,朱熹出生於福建尤溪。他的父親朱鬆時任尤溪縣尉,寫信給岳父祝公報喜時,只有簡單幾句:“鬆奉娘子幸安。小五娘九月十五日午時免娠,生男子,幸皆安樂……”生逢亂世,朱鬆沒想過兒子日後會成爲文公,三天後的洗兒禮上,他倒指望這孩子長大後當兵打仗,其《南溪洗兒二首》雲:“有子添丁助徵戎,肯令辛苦更儒冠?”

一個偉大歷史人物的出現,風雲際會,需要許多物質和文化條件。我們只能說,朱熹生逢其時。

閩學興起的際會:宋朝大儒朱熹和慶元黨禁

 閩學興起的際會

唐以前,福建在全國毫無地位,是遙遠的化外之境。唐代50多位閩籍進士,除了歐陽詹,絕大多數表現平平,沒有一流的人物。進入宋代,福建默默積蓄了1000多年的驚人能量,突然爆發。一向受中原地區忽視的蠻荒之地,轉瞬間成爲文化高度繁榮的地區。在科舉考試中,福建士子的出衆表現,讓人驚歎。美國學者賈志揚依據全國地方誌統計,兩宋合計28933名進士,福建佔7144名,排名全國第一,其進士數竟佔全國進士總數的24%,接近四分之一。宋代的閩北文化極其發達,臺灣學者陳正祥《中國文化地理》統計,僅浦城一縣就出了122位進士,4位狀元,8位宰相。

最重要的,不是科舉,不是官僚,而是創造性的文化。在這一時期,福建誕生了自己的思想大師,形成了自己的學派。這是一個由個人的天才和人格魅力凝聚起來的學派,稱朱子學派。這也是一個具有強烈地域性的學派,人們又稱其爲閩學。然而,這個學派的學說超越了地域限制,成爲元明清三代官方意識形態,支配中國社會六七個世紀之久。

朱熹不是橫空出世,在他之前,福建的其他學者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最重要的三位先驅人物是將樂人楊時、沙縣人羅從彥和延平人李侗,他們都屬於當時的南劍州,故稱“南劍三先生”。福建本土的學術資源比較簡陋,南劍三先生的貢獻是從中原地區引進了二程的洛學,並初步本土化,搭起了閩學的框架。

楊時向北宋道學的奠基者程顥、程頤兄弟問學,學成辭歸,程顥送之出門,對坐客說:“吾道南矣!”楊時攜洛學入閩,授徒講學,創立了閩學的基礎,被譽爲閩學鼻祖。他身爲朝廷高官,年壽又高,活了83歲,所以門生衆多,達千餘人,沙縣人羅從彥和崇安人劉勉之都廁身其中。羅從彥是最能光大師門學說的弟子,但他只做過博羅縣主簿,官職低微,弟子寥落無幾,其中就有朱熹之父朱鬆和延平人李侗。幸好有了李侗,能傳其衣鉢。然而李侗更落魄,什麼官也沒做,隱士般修身養性,身居草野,怡然自樂,一生不著書,不作文,門下無人。楊時從中原千辛萬苦繼承來的道統日漸衰微,僅存一息,眼看就要中斷。這時出現了朱熹。

朱熹24歲時,首次拜訪李侗;33歲時,正式拜李侗爲師,成爲楊時的三傳弟子。道統入閩,閩學理所當然變成學術正宗。然後,朱熹以他的曠世天才,大力著述、講學、論辯,構築起一個規模宏大、結構嚴謹的思想體系,成爲中國中古新儒學——理學的集大成者。

閩學興起的際會:宋朝大儒朱熹和慶元黨禁 第2張

被誤讀的思想家

朱熹奉母來到五夫裏(今武夷山市五夫鎮)的時候,只有15歲,劉子羽爲他們孤兒寡母築室於此。爲了表示不忘本,朱熹將祖籍徽州紫陽山的名字借來,命名紫陽樓。他在這裏度過了漫長的時光,求學、思考和創造。他在五夫裏待的時間,前後跨度40年,是最長久的一次定居。

五夫裏可不是尋常的村落,它是北宋著名詞人柳永的故鄉。我們不能不佩服朱鬆的遠見卓識,臨死之前,他交代妻兒投奔崇安五夫裏。他和五夫裏的學者羣交誼深厚,已經在這裏爲朱熹日後的成長準備了一切:託孤於劉子羽,學業則託付於胡憲、劉勉之和劉子翬三位老師。五夫裏的學者們齊心協力,竭其所能,塑造了朱熹最初的精神世界。後來,劉勉之還把女兒嫁給了他。

朱熹一生的絕大多數時間都待在福建。他從政的時間只有7年,從這個記錄看,朱熹的確不是愛做官的人。宋代有一種特殊的名義官職,叫奉祠,意爲管廟,給薪水而不必幹活,住地聽便,原來用於安頓年老力衰或與朝廷意見不合的官僚。朱熹一生奉祠12次,共21年10個月。祠官收入低,然而有足夠的活動自由。朱熹在福建各地建了許多書院,研究和講學。

朱熹是宋代理學家中學問最淵博的一人,著述十分宏富,經史子集,四部齊備,據周予同考辨,共126種。影響最大的當爲《四書章句集註》,以及後人編輯的《朱文公集》《朱子語類》等。今人一般認爲,朱熹是理學的集大成者,建立了一個完整嚴謹的客觀唯心主義體系。他的思想的核心就是理,主張理一分殊,如月印萬川,他說:“萬物皆有此理,理皆同出一源。但所居之位不同,則其理之用不一。”他的意思是,總合天地萬物,只是一個理,分開來,每個事物都各自有一個理,但這些具體事物的理不過是那個統一的理的體現。正如釋家所說的,萬川明月,其實只是天上那輪明月的不同表現而已。因此,在認識論上,格物致知,就是窮究天理和物理。

在倫理學中,他提出了著名的“存天理,滅人慾”的口號。許多人把“滅人慾”當成朱熹主張禁慾的證據,這實在是對他學說的誤解。朱熹說:“人慾中自有天理。”又舉例說:“飲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慾也。”事實上,朱熹認爲人的正常生理需求就是天理,他反對的是縱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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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自己的思想受難

今人偶有對於朱熹學說的反感,大半由於它是一種官方哲學,被利用和庸俗化。這不能由朱熹負責。作爲一個思想家,他從不刻意迎合統治者的愛好。他上朝奏事,有人勸道:“正心誠意之論,上所厭聞,慎勿復言。”朱熹道:“吾平生所學,唯此四字,豈可隱默以欺吾君乎?”他果然這樣說。帝王不喜歡他的理論,他就離開廟堂,在民間講學傳播。朱熹生前,他的學說不但不受統治者歡迎,甚至受到迫害。他曾經勇敢地爲自己的思想受難。

宋寧宗即位後,先是右丞相趙汝愚和權臣韓侂冑政治鬥爭失敗,罷相出朝,不久貶死衡陽。朱熹等道學家因爲常讚許趙汝愚,成爲下一個攻擊目標。當道炮製出一份包括趙汝愚、朱熹、彭龜年、呂祖謙等59人的黑名單,名爲“僞學逆黨籍”。這個事件,史稱慶元黨禁。

慶元黨禁是政治對學術的無端迫害。被列入黑名單,其家屬子女被剝奪了仕進的機會,還要忍受種種社會歧視。政治高壓下,朱熹學派受到沉重打擊,首徒蔡元定被遣送道州(今湖南道縣)編管,步行3000裏到達貶所,雙腳流血,一年後病逝;弟子有的託辭去歸,有的更名他師,過門不入。然而,學派並沒有垮掉,其核心成員繼續追隨他們的導師,甚至還有個別學者不顧危險前來問學。例如黃士毅,就在這時候從江蘇徒步入閩,師事朱熹。

作爲“僞學逆黨”的領袖,朱熹此時已是68歲高齡,隨時有被捕的危險,也曾數次離開建陽考亭,四處避難。《古田縣誌·流寓》:“宋慶元間,紫陽朱子避僞學禁,逆寓而講學之區。”《霞浦縣誌·流寓》:“紫陽朱子,慶元間以僞學禁避地於閩,至長溪,住黃幹、楊楫家。”清道光《重纂福建通志》說長樂龍峯書院:“朱子避僞學寓此。”又說朱熹到閩清:“朱文公於僞學之禁,避跡無定所,其於閩清凡數至,所歷名勝題識殆遍。”……

在最危難的時刻,福建各地不理會朝廷的旨意,這塊土地張開臂膀,歡迎自己的思想家。日後,許多偏僻小縣的書院都驕傲地聲稱,這位大賢曾經是他們的老師,紛紛立祠紀念。

閩學興起的際會:宋朝大儒朱熹和慶元黨禁 第4張

 公死,凜凜猶生

“熹今歲益衰,足弱不能自隨,兩脅氣痛,攻注下體,結聚成塊,皆前所未有。精神筋力,大非前日之比。加以親舊凋零,如蔡季通(元定)、呂子約(祖儉)死於貶所,令人痛心,益無生意,決不能復支久矣。”朱熹的自述,讓我們感到了一個心力交瘁的老人的絕望。垂暮之年,苦病之身,還被逼得東逃西竄,背井離鄉,實在令人心酸。

慶元六年(1200年),朱熹死的時候,他的學說仍然被禁。按《宋史》本傳,當局已經命令地方長官布控,嚴密監視“僞學”黨徒聚會。然而,他的不少門徒表現出了極大的勇氣,不避危險,從四方趕來爲老師送殯。《宋元學案補遺》說:“時僞學禁,會葬者六千人。”考慮到建陽這個山區小縣,交通不便,這是一個可觀的數字。著名愛國詞人辛棄疾親往弔唁,祭文雲:“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

朱熹死後,韓侂冑意識到對道學的打擊不得人心,悄悄弛禁。一些被革職的朱熹門人也逐漸復官。在朱熹第一代門人的不懈努力下,宋朝廷開始緩慢地爲朱熹學派恢復名譽。最重大的轉折發生於元代。1313年,元仁宗宣佈科舉取士,規定第一二場考試限從朱熹《四書集註》中出,詮釋以《四書集註》爲主。這對後世的影響極大。元明清三代,朱熹對儒家經典章句的註釋一直成爲科場試士的科目。朱熹的學說被尊崇爲官方意識形態。閩學挾朝廷之力風靡天下,以至人們說:“天下之學皆朱子之書。”朱熹的地位直線上升,直逼孔老夫子。

朱熹將福建文化推向頂峯,深刻影響了中國文明的走向,這是一個學者所能做到的最大事功。至於朱熹對於福建史的深刻影響,要而言之,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大大增進了福建文化的思考深度和理論興趣;其次是開創了福建高度重視書院講學和討論的教育傳統。朱熹之後,沒人敢說福建是蠻荒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