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史學文史 > 日本二戰遺孤:父親上軍部的當最終成了戰爭炮灰

日本二戰遺孤:父親上軍部的當最終成了戰爭炮灰

來源:飛飛歷史網    閱讀: 8.59K 次
字號:

用手機掃描二維碼 在手機上繼續觀看

手機查看

2015年4月,73歲的日本老人中島幼八自費100萬日元(約合5.1萬元人民幣)出版回憶錄《何有此生》,這花掉了他一年的養老金。

中島生於東京,1歲時與父母和姐姐作爲開拓團成員遠赴中國黑龍江,父親1945年應徵入伍後失去音信。日本戰敗後,中島一家淪爲難民。由於食物匱乏,中島被生母託付給中國小販老王,後被一位名叫孫振琴的中國農婦收養,在中國生活了15年。1958年,中島幼八回國,1966年進入日本中國友好協會總部事務局,主要從事翻譯工作。

我生於太平洋戰爭爆發的第二年。

在東京品川火車站附近的泉嶽寺坡下,沿鐵路邊上有一處當時被稱爲高輪牛町的地方,那裏有一所普通的傳統式民居木板房。在二百年前的江戶時代,這條鐵路邊還是海邊上裝卸海運物的碼頭。那時京都的牛販子在這裏營運,而留下了“牛町”的地名。父親中島博司本是兵庫縣但馬地方出身,20世紀30年代初來到東京,在這附近三田四國町的洗衣店任職。我就生在這所木板房裏。泉嶽寺在全國聞名,寺中安葬有赤穗藩(兵庫縣)四七志士墳墓,其報仇雪恨的“忠臣藏”事件,今日仍家喻戶曉。父親在這裏租房子,不難推測是出於對老家的氣息抱有懷念的心情。

以後政局急劇地被軍國主義力量推向對外侵略的方向。珍珠港事件後,國內與“鬼畜英美”決一死戰的氣氛越來越濃。戰備運輸的樞紐品川站,日夜充斥着狂呼“出征士兵萬歲”的聲音,運輸軍用物資的火車一輛接一輛地駛過。據母親說,震得我家小房子如在鐵軌上顛簸一樣。

一天,母親的弟弟田中鹿二給父親帶來了他很感興趣的信息,說是東京市要派遣赴滿洲的開拓團,正在招募報名,名字叫第十次長嶺八丈島開拓團,是東京市派遣的第十批,以八丈島出身者爲主。父親已經有兩個孩子,還不死心,想幹出個什麼名堂來。他那耿直的性格使他輕而易舉地成了軍國主義思潮的俘虜,充當侵略的炮灰,上了“開拓滿洲”的當,把自己推向了絕路。

日本二戰遺孤:父親上軍部的當最終成了戰爭炮灰

這是何等痛苦的教訓啊!

我們一家乘坐從新潟港起航的“白山丸”,向樂土進發。當時同行的興致勃勃的少年衝山進留下了難忘的記憶:1941年剛剛建造起來的“白山丸”,在淺綠色的船身上從頭到尾畫有白色寬線條,像是駛向幸福的箭頭。剛上船,喇叭就播出注意事項說,不久前(下)關釜(山)航線的輪渡“崑崙丸”遭到魚雷的襲擊而沉船(1943年10月5日),希引以注意。母親曾說,她抱着我,聽了廣播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開拓團一行在朝鮮清津登陸,隨後走陸路越過國境,進入牡丹江省寧安縣安家落戶。團員在當地被分散到八個村子,還另設了個本部村。那裏有我姐姐們上的國民學校。我們家住在王家屯,和當地居民住在一個村子裏。

除此之外,還有統治這個地區的駐地日軍,譬如鬆尾中隊、宮田中隊、橫川中隊,位於南邊的較大村鎮沙蘭鎮設有日本憲兵的警察署。由此可見,日本建立傀儡“滿洲國”以後,在這樣邊遠的鄉下及山坳裏還佈下了統治機構。腳穿軍靴,闖進人家的屋裏,霸佔了房子和土地,如遇反抗,則肆無忌憚地燒殺劫掠,天下哪裏會有這種強盜的邏輯?其本身已經作繭自縛,陷入無法挽救的死路。但是,開拓團的人們,包括我的父母還鬼迷心竅,沒有認清局勢。

有關當地的情況,在1945年之初,父親給日本國內的親戚寄了一封信。這封信比較長,把當時的情況寫得很具體。從信的內容也可以看出日本已經面臨戰敗,可父親本人還沒有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這封悠閒自得的信,收件人是父親的外甥遠藤清長,他似乎未繼承家傳的小五金店,而在外任職。

從信裏可以看出當地的土地十分肥沃,入住的每戶大約有三萬平方米土地,據說多的達七萬平方米。我家這一年交了攤分的任務糧七百公斤。關於這些土地,父親在信裏寫道:“幹農活也並不是拿鍬去吭哧吭哧挖硬東西。”這就是說,這些地根本不是開拓團親手開墾出來的。據原開拓團成員之一的衝山進說,當時拿到的土地都是以微不足道的價錢從當地農民手中徵調的,自己根本沒有開拓。

這封信是1945年1月寫的,那個時候已經打算與“敵人”直接打仗了,而且針對降落傘部隊的訓練已經開始了。信的最後用了“與英美決一死戰”、“願今年之內把這些傢伙消滅掉”收尾。

關於我父親這個人,根據親戚或原開拓團的人們評價,他是個肯幫助別人、鼓勵別人的人,對周圍的人十分關心。我雖然未曾受過父親的薰陶,但別人都說我繼承了他的性格。父親是一個十分善良的人,那麼爲什麼還被這種侵略戰爭的思想迷住了心竅呢?這一點值得深省。看來越是善良的人越會受狹隘的民粹主義影響。

我父親也接到了徵兵通知,日本叫“紅紙”。1945年7月26日,父親被徵入伍,當了炮灰。當時,生母懷孕六個月,姐姐八歲,我三歲。父親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情離開我們的呢?活到九十八歲的生母,生前一次也沒有提起過這些事。回憶這些事似乎讓她感到痛苦。

父親被徵走以後,形勢急轉直下地嚴峻起來,開拓團的人們陷入了惶恐不安的絕境。

昭和二十年(1945年)8月4日,在牡丹江舉行了東滿省管區開拓團長會議。從當天會議的氣氛就感覺事態相當緊迫。不難看出對太平洋戰爭的看法有了極其悲觀的傾向,但還沒想到蘇軍的參戰。

過了五天後,蘇軍從牡丹江等五個渠道進攻了中國東北地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得日軍全面覆滅。8月15日日本投降,戰爭徹底結束。

石井團長得到這個消息是8月21日。在那之前感覺“如此待下去危險的程度有增無減”,隨之做了最後的決定,率領全開拓團的成員朝大山坳裏逃難。從寧安訓練所發來指示,說日本關東軍已經把橋樑炸燬,往山裏逃躲爲佳。

14日傍晚起,在雨後的泥濘之中,總共有五百餘人逃往三十公里之外的山坳躲避。

待明確得到日本宣佈投降的準確信息後,才決定“於(8月)30 日清晨去蘇軍駐地司令部”投降。

日本二戰遺孤:父親上軍部的當最終成了戰爭炮灰 第2張

關於這個時候的情況,在石井團長居住的八丈島的本地報紙《南海時報》中,有一篇採訪他本人的文章,文中寫道:“那時,日本官方當局教育日本人,如果戰敗,要把全團的設施均放火燒掉。但是,石井考慮,這些都是中國人義務勞動的成果,是我們共同創造的果實,是全村的財產,不能毀壞。”所以臨離開的時候,把小學校,儲存石油、大米的倉庫全都保留了。

“遺憾的是,”石井繼續說負責保衛“滿洲國國防”的關東軍,“他們深知在後方有不少開拓團,還把所有的橋樑都炸燬了。

在去集中營的一路上真是困苦難言啊!多虧中國人蒸了堆成山的饅頭給我們吃,才保佑我們沒餓壞肚子。”石井團長的兒媳當年還是開拓團中的少女,名叫佐藤澄子,她說:“當時我十五歲,記得清清楚楚,從逃難的山坳裏出來,去東京城附近的集中營時途經王家屯、沙蘭,走了有三十公里左右,到達牡丹江邊的三陵屯時,已經天黑,又累又餓,幸虧村民給我們預備了晚飯,蒸了饅頭,吃了就在那裏住了一宿。第二天被關進了集中營,待了一個多月。”關於集中營裏的情況,團長寫得很清楚:在四千幾百人的集中營裏,只有十六棟房子。大部分人都住在牲口圈或雞圈裏。集中營裏流行麻疹,每天都有小孩死掉。從各地逃生而來的婦女,有不少甚至在路上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而變得瘋瘋癲癲。報告裏的內容慘不忍睹。

這樣下去,入冬以後將更不可忍,與蘇軍交涉的結果,開拓團的人們被允許回原來的駐地過冬。

這個消息傳出去後有些團員以外的人也央求同行,其中有兩個十來歲的男孩子央求團長收留他們。

團長對他們說:“你們兩個不是我們團的人,又不知你們姓啥,是哪裏的人,怎麼能帶你們一起走?”聽團長這麼說,兩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像野孩子似的少年更是跪在地上央求不已。

“我們倆是秋田縣開拓團的人,全團在團長的命令下,已自決,只剩下我們兩個。”其中一個像剛從地底下鑽出來的鼴鼠那樣滿頭塵土的男孩說。

團長問他:“你叫什麼名字?”男孩一轉身把自己身後腰帶上寫的字給團長看,並說了自己的名字。上邊寫的是:東海林貞三,秋田縣。據這個東海林少年說:在自決前,他母親怕走散了,把他的名字和地址寫在腰帶上。母親帶着幾個孩子和其他開拓團的人們一起被關在一棟房子裏,事先安放好的炸彈爆炸,大家幾乎都死在裏邊。這兩個孩子在窗邊沒被炸死,跑了出來,還看到幾個開拓團的負責人拿着鋼刀,把還有一口氣的人一個一個地砍死。他們兩個嚇得跑進山裏,算是逃出了危險。在山裏混進別的逃難途中的日本人裏邊,被一起關進了這個集中營。這個少年一口氣述說了他們的經過,團長聽了,二話沒說,就答應這兩個孩子跟開拓團一起行動

這個東海林少年在戰後五十週年祭奠之際,曾前來石井團長的墓前深深鞠躬致哀。這時他已經是頭髮灰白的中年人了。

10 月18 日,一行五百九十人在中方警備隊員的護送下,回到沙蘭鎮。我生母挺着大肚子帶我們姐弟倆回到王家屯原來的家裏住下。其他沒地方住的人,就住進倉庫裏。

但回到駐地後,維持生活也十分艱難。沒有吃的,缺乏營養,還有傳染病發生,冬天又冷,每天都有兩三個人入土。過了1946 年的新年,到2 月止,已經有一百三十人死亡。

這個時期一般是大人死的多,而孩子活了下來。大人將僅有的糧食儘量讓給孩子們吃,自己營養不足,失去抵抗力,相繼染上傷寒病。幾個月的時間就死去了一百三十人,大部分都是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