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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的沈練和繡春刀裏的一樣嗎?奏響了帝國盛世的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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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有一部國產電影爲衆多影迷們帶來了意外的驚喜,這就是導演路陽執導的第三部電影作品《繡春刀》,豆瓣評分7.5。電影把目光投向明朝天啓、崇禎年間,描述了錦衣衛、東廠之間互相傾軋爭鬥的一段血雨腥風。今天,《繡春刀Ⅱ》又要首映了。

歷史上的沈練和繡春刀裏的一樣嗎?奏響了帝國盛世的輓歌

繡春刀中的沈練

電影男主、張震扮演的錦衣衛百旗沈煉,武功高強,他既想全兄弟之誼,又割捨不下兒女之情,然而在腐朽混亂的朝廷政局之下,小人物只能淪爲上位者手中的棋子,在被榨取完剩餘價值之後被無情拋棄。

在電影裏,沈煉雖然逃過了朝廷的屠戮,卻無法拯救他的大哥和三弟。大明王朝當時已經是內憂外患,風雨飄搖,天下之大,任何人都難以獨善其身。

然而大多數觀衆所不知道的是,錦衣衛沈煉,在歷史上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物,他曾經以無所畏懼的巨大勇氣,向當時權傾天下的內閣首輔嚴嵩挑戰,並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根據《明史·沈煉傳》的記載,沈煉是浙江會稽(今紹興)人,明武宗正德二年(1507年)出生,嘉靖十七年(1538年)31歲時參加會試考中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後來在溧陽擔任知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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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的沈練

明朝的科舉制度,會試及第後,根據成績的優劣依次給出身,其中一甲三名賜進士及第,第一名稱爲狀元,授六品官,第二、三名分別稱爲榜眼、探花,授七品官;二甲賜進士出身,授七品官;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明朝以八股取士,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來看,能夠考中進士的,大多數是當時的第一流人才。嘉靖十七年,與沈煉同榜的第一甲三名,第二甲九十五名,第三甲二百二十二名,沈煉排在第三甲第一百六十三名,還在日後督撫東南的封疆大吏胡宗憲之前。

明朝三大才子之一、與沈煉有同鄉之誼的徐渭徐文長曾爲沈煉作傳,稱讚他說“君生以奇驚一世”,以一個“奇”字貫穿一生,“文奇”、“政奇”、“諫奇”,大概是性格里有桀驁不馴的DNA,倔強剛烈,一生不走尋常路,絕不向權貴低頭。這種孤傲剛直的品格,既是他一生悲劇的源頭,也是他忠名流傳至今的原因。

沈煉在溧陽擔任知縣時,大約是與朝廷的哪位御史大人產生了矛盾。

““御史憚之,卒得詆,徙荏平,再徙清豐”(徐渭《贈光祿少卿沈公傳》)。”

《明史·沈煉傳》中的記載是:“用伉據,忤御史,調荏平。父憂去,補清豐。”

這段記載的意思是,沈練在擔任荏平知縣以後,因父親去世回鄉丁憂,丁憂結束以後補爲清豐知縣。

溧陽在當時的留都南京附近,江南膏腴之地,物阜民豐,荏平、清豐在山東、河南境內,地方雖然不算偏僻荒涼,然而和溧陽比起來,無疑要差上許多,這種調任,雖然是平級調整,也算是對他“伉據”行爲的略施懲戒。

沈練受到了薄懲,不過亦不用過於失望,知縣雖然只有七品,也是一方強令,按現在標準,正處級的領導幹部,在任上慢慢熬資格,將來肯定有出頭之日,

然而沈煉不是其他人。他的性格決定了他不會甘於平庸。《沈煉傳》中記載他:“爲人剛直,嫉惡如仇,然頗疏狂。”

前面八個字是對他的褒獎,後面四個字則對他性格中孤傲不受拘束的一面略帶針貶,他的疏狂跟明代士大夫的主流意識形態格格不入,這就決定了他必定不被官僚集團所容納——

他在清豐任上沒幹多久,不知又得罪了什麼上級領導,被貶爲錦衣衛。

在這裏,我想略花一些筆墨介紹一下錦衣衛。在大家的印象中,錦衣衛是一個特務組織,我最早對錦衣衛的印象也是來自於語文老師對高中課文《五人墓碑記》中“緹騎”一詞的解釋,然而,事實不完全是這樣的。

《明史·職官志》中記載:“錦衣衛,掌侍衛、緝捕、刑獄之事,恆以勳戚都督領之,恩蔭寄祿無常員。凡朝會、巡幸,則具鹵簿儀仗,率大漢將軍等侍從扈行。宿衛則分番入直。朝日、夕月、耕耤、視牲,則服飛魚服,佩繡春刀,侍左右。”

錦衣衛的緝捕、刑獄職能,在明成祖朱棣之後,主要集中於北鎮撫司,電影《繡春刀》中的盧劍星、沈煉、靳一川三兄弟,即是北鎮撫司下屬。

而除此之外,錦衣衛還負責侍衛、儀仗之責,差不多相當於現在的中央警衛局和三軍儀仗隊、外交部禮賓司的複合體。飛魚服和繡春刀,是在侍衛皇帝時的專門裝備。

現珍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院的明人絹畫《出警入蹕圖》中,就有十分清晰生動的錦衣衛形象描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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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少說,讓我們繼續回到真實歷史上沈煉的故事中。沈煉新任官職是錦衣衛經歷,“經歷”是錦衣衛下屬經歷司的僚員,品秩是從七品,負責“文移出入”,即往來文書的辦理工作。“衛”是明朝的軍事組織,南京至今有“孝陵衛”的地名。是當時守衛明孝陵即朱元璋陵寢的部隊的駐紮之地。

沈煉在軍隊裏從事文書工作,差不多相當於現在軍隊中的文職人員,品秩也從正七品降爲從七品。從一個正處級的縣長去做一個普通的副處級調研員,雖然不是斷崖式的降級,然而以一個普通人的心態去揣摩,內心必然也是失落的。

不過沈煉依然我行我素,他性格迂闊,但工作能力強、公文材料寫得好,受到了當時的錦衣衛都指揮同知陸炳的賞識。

陸炳曾經從火海中救出嘉靖皇帝,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和嚴嵩、嚴世蕃父子關係也很好,好幾次陸炳帶着沈煉去嚴府喝酒,沈煉也欣然前往。

嚴世蕃紈絝子弟習氣嚴重,喜歡在酒桌上欺負客人,估計是盯着某人灌酒(八項規定出臺之前,有很多領導幹部也以在酒桌上給部屬灌酒爲樂,古往今來,如出一轍,莫不如是),沈練性子耿直,看不得這種腌臢作風,他又一次不識相,在酒桌上出頭替人打抱不平。

《三言二拍》裏面把沈煉的事蹟加工成了一篇小說《沈小霞相會出師表》,對這件事如此描述:“世蕃故意將巨觥飛到他面前。馬給事再三告免,世蕃不依。馬給事略沾,面便發赤,眉頭打結,愁苦不勝。世蕃自去下席,親手揪了他的耳朵,將巨觥灌之。那給事出於無奈,悶着氣,一連幾口吸盡。不吃也罷,才吃下時,覺得天在下,地在上,牆壁都團團轉動,頭重腳輕,站立不住。世蕃拍手呵呵大笑。沈煉一肚子不平之氣,忽然揎袖而起,搶那隻巨觥在手,斟得滿滿的,走到世蕃面前說道:“馬司諫承老先生賜酒,已沾醉不能爲禮。下官代他酬老先生一杯。”世蕃愕然,方欲舉手推辭,只見沈煉聲色俱厲道:“此杯別人吃得,你也吃得。別人怕着你,我沈煉不怕你!”也揪了世蕃的耳朵灌去,世蕃一飲而盡。沈煉擲杯於案,一般拍手呵呵大笑。”

嚴世蕃再強橫,對大特務頭子陸炳也有忌憚,他強嚥下一口氣,從表面上看放過了沈煉一馬,暗地裏卻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

原本陸柄帶沈練跟嚴世蕃喝酒,是幫他培植上層關係,這下倒好,關係沒拉成,還得罪大領導。

你得罪領導十分可怕,領導不當場發作,怨恨留待日後,更加可怕。

從此沈練跟嚴嵩父子恩怨糾葛由此開始沒完沒了至死方休。

嘉靖年日子其實好混,一年年來皇帝每天主要求仙問道,官員主要營營苟苟,老百姓苟全性命,大明王朝上上下下死氣沉沉,波瀾不驚。爛攤子拖到了嘉靖二十九年,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發生了。

嘉靖二十九年(公元1550年),歲在庚戌。

這一年的沈煉依然在錦衣衛經歷司做一個小小的從七品經歷。

而就在兩年之前,內閣前任首輔夏言因嚴嵩構陷被嘉靖斬殺,在和夏言爭奪文官集團最高權力的政治鬥爭中,嚴嵩終於取得了最後的勝利。根據帝國內閣按序遞補的慣例,他重新成爲內閣首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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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世宗首輔嚴嵩

這一年的六月,蒙古土默特部首領俺答率部侵犯大同。

有明一代,來自北方蒙古遊牧民族的威脅始終是高懸在帝國頭頂的一把達摩克里斯之劍。明太祖雖然推翻了元朝的統治,把蒙古人趕進了大漠深處,然而他們的勢力並沒有完全被消滅,並且長期盤踞在塞北的草原大漠。在內部部族之間相互爭權奪利的同時,他們時刻沒有忘記那片曾經被他們佔領過的沃土。

爲了應對蒙古人對帝國疆土的威脅,成祖皇帝把都城遷到了北京,親自率領軍隊遠征漠北,他和他的繼任者們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修築了長城,建立了遼東、薊州、宣府、大同、太原、延綏、寧夏、固原、甘肅等九個軍事重鎮,集中了全國約三分之二的兵力以阻止剽悍的蒙古鐵騎南下牧馬。

成祖之後,帝國對北方強敵的戰略方針由積極防禦轉入被動防守。由於帝國內部政治生態惡化,邊防政策失誤,君臣無能,兵備廢弛,帝國軍隊的戰鬥力嚴重退化,面對蒙古人對邊境的騷擾劫掠,帝國上下無能爲力。

正統十四年(1449年),明英宗朱祁鎮禁不住太監王振的教唆,親自率領五十萬軍隊迎擊蒙古瓦剌部首領也先的侵略軍,在土木堡大敗,英宗被俘,釀成了震驚中外的“土木堡之變”(讀過樑羽生小說《萍蹤俠影錄》的朋友對這段歷史想必耳熟能詳),若非兵部尚書于謙力守,北京城都幾乎要被也先攻破。北方鄰居強大的戰力,給帝國君臣心中投下了無法抹滅的陰影。

北方少數民族對明帝國邊境的侵犯,固然有馬上民族彪悍尚武、未受王道教化,以及漢、蒙之間的民族矛盾成分在內,然而更重要的原因卻在明帝國統治者本身。

蒙古部族多次要求與帝國通貢,說白了就是你給我封個爵位,我奉你爲正朔,咱倆開展一些邊境貿易做做生意,這本來是一件互利互惠的好事。只是明帝國的決策者鑑於宋季之變,對於北方遊牧民族十分戒備,俺答求貢入朝的請求先被明廷嚴詞拒絕,然後索性把使節也殺了。

嘉靖二十年,“俺答阿不孩遣使款塞求貢,詔卻之。”

”“

二十一年,“俺答阿不孩遣使款大同塞,巡撫都御史龍大有誘殺之。

”“

二十五年,“俺答款大同塞,邊將殺其使。”

兩者的關係落至冰點,俺答的報復很快就來了——

(嘉靖)二十二年……是春,俺答屢入塞。……二十三年春……,俺答犯黃崖口。……秋七月,俺答犯大同。……二十四年八月……俺答犯松子嶺。……二十五年……六月甲辰,犯宣府。二十七年……八月丁巳,俺答犯大同。二十八年春二月……壬子,俺答犯宣府。”(以上均引自《明史·世宗本紀》)

連年的兵禍,給邊境地區的百姓帶來了無盡的災難。

二十九年的這次入侵,兵鋒尤甚。俺答先向大同方向進犯,時任宣大總兵仇鸞,倉皇無計,以重金賄賂俺答,請求他另攻別處。放過大同。

知道流氓不好惹,只好花錢買平安。夷狄雖然流氓,可收了錢不好不認帳,俺答於是換了個方向進兵——

八月,俺答移兵向東,“丁丑,虜攻古北口……分掠密雲、懷柔、三河、昌平各州縣,京師戒嚴”(《明世宗實錄》),直接打到了北京城下。

這就是明朝所謂“庚戌之變”。

一心求仙的明毅宗朱厚熜在西苑坐不住了。他不想成爲第二個明英宗,更不希望做一個亡國之君,對此,徐文長在《知清豐沈公祠碑》裏作了十分生動的記載:

時肅皇帝久居西宮,至是特視朝。

皇帝專門因此中斷了煉丹修仙的偉大事業,召開了多少年都沒有開過的御前會議,召集元老重臣們緊急商議。這時俺答有國書送來,書信的內容已不可考,《明史·趙貞吉傳》說是“謾書求貢”,《沈煉傳》說是“致書乞貢,多嫚語”,意思差不多,還是強烈要求開展國際貿易,語氣也不太友好,蠻夷之人嘛,罵幾句娘,威脅的話肯定也是有的。

世宗把書信發給大臣們商議,到底該不該同意對方的要求。從他的本意來說,估計還是想答應的,敵人都已經打到北京了,手底下的軍隊又不堪使用,再不答應,宗廟社稷都保不住。可是,以堂堂天朝上國之尊,要如此委曲求全,心裏的這道檻怎麼都過不去——

示弱的話總不能由皇帝陛下親自說出口吧,你們羣臣提個意見,我順驢下坡就行了,以後史書上要記一筆,也好有個背黑鍋的。

自景泰帝時也先內犯已經過去了100年,曾統勤王之師擊敗蒙古軍隊,力保大明江山不失的能臣于謙,身死於93年前英宗復位後的清算之中。

嘉靖三年的大禮之爭,使皇帝和文官集團的關係徹底破裂,嘉靖皇帝一面躲入深宮,一意修玄,一面有意殺戮夏言等清流臣子,任用一大批嚴嵩式的爪牙鷹犬,以期用恐怖手段威懾羣臣,專斷乾綱。

朝堂善類早已一空。不料此時之朝堂,還是有人敢做仗馬之鳴!!

司業趙貞吉直諫:

城下之盟,《春秋》恥之。

——在敵人威逼之下籤訂的盟約,實在是太過屈辱了——

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必須一戰到底,這是國家的尊嚴,也是皇上您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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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中的趙貞吉

大臣們噤若寒蟬,沒有人敢支持趙貞吉。

除了沈煉。

《沈煉傳》中記載,

“廷臣無敢是貞吉者,獨煉是之。”

後面的對話很有意思,茲錄於下:

吏部尚書夏邦謨曰:“若何官?”

您算哪位阿?

煉曰:“錦衣衛經歷沈煉也。大臣不言,故小吏言之。”

老爺們都不說話,只好我來說了

你們怕死,我不怕!!

沈煉不會不知道這樣做的巨大風險。嘉靖皇帝剛愎自用,刻薄狠毒,嘉靖三年的大禮議事件中年僅十七歲的他廷杖官員一百三十四人,杖死十七人。

沈煉並不畏懼,他不僅力主與俺答決戰,他還拿出方略,請求以一萬兵力保護祖宗陵寢,一萬兵力保衛儲存在通州的軍糧,然後聯合各地趕來勤王的兵力,趁着敵人疲憊時突然出擊,可得大勝。

當然,皇帝陛下沒有采納他的意見。

書及至此,我無法簡單的去斷定沈煉所作所爲的是與非,從當時的情境來看,危機是可以通過外交手段得到解決的,貿然挑戰也許只能自取其辱,受到更大的損失。

但是沈練勇敢無畏的精神,忠於國家的氣節,值得我們的尊重和敬仰。

在這次被後世史家稱爲“庚戌之變”的國家危機中,嘉靖皇帝的態度始終在戰與和之間反覆搖擺。城圍之際,他對禮部尚書徐階說:

苟利社稷,皮幣珠玉非所愛。

意即只要俺答退兵,他願意答應對方提出的條件,然而對自己的臣僚,

他一轉臉又“趣(通驅)諸將戰甚急”,其進退失據,足證內心之慌亂。

他仍以天朝上國自居的虛榮,實在不願意在“夷狄”面前表現出怯懦,另一方面也展現出他面對現實困境的無奈和無力。明人沈德符在筆記《萬曆野獲編》中記載:

世廟晚年,每寫夷狄,字必極小,凡詔旨及章疏皆然。蓋欲尊中國卑外夷也。

可憐的嘉靖帝,記仇記了一輩子,還要祭出精神勝利大法,才能在心底找回一點點可憐的自尊。

做爲實際的當家人,內閣首輔嚴嵩的表現十分油滑。當嘉靖徵求他的意見時,他竟然說:“所此搶食賊耳,不足患。”這不過是一羣來搶東西吃的毛賊罷了,只要我們把城門關緊,讓他們在城外搶幾天,等他們搶夠了,自然就會退去。

他既不主戰,也不主和,兵部尚書丁汝夔來向他問策,他這才說了心裏話,要是在塞外打仗,輸了還能掩蓋一下,現在就在陛下跟前,輸了誰來負責任?

丁汝夔因此不敢出戰。俺答退兵之後,嘉靖追究怯戰的責任,將丁汝夔下獄。丁向嚴嵩求救,嚴嵩一開始信誓旦旦,說只要有我在,你一定木事,後來見嘉靖發的火太大,竟不敢發一言,任由皇帝將丁汝夔斬首。丁臨刑之時,痛恨之極,大呼“嚴嵩誤我”不絕。

眼見百姓被燒殺蹂躪,祖宗陵寢被抄掠搶劫,國家危亡之際,身居高位者顢頇昏聵,操弄權柄不說,還大肆收受賄賂發國難財。

沈練充滿了憤怒。

有一次他和尚寶丞張遜在一起喝酒,喝到半醉,兩人談起嚴嵩,沈煉痛罵不已,想起國事日廢,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不禁涕淚交流,激憤之下他決定向皇帝上疏,痛陳嚴嵩之罪。

嘉靖三十年正月,沈煉向世宗上疏,彈劾嚴嵩父子,《明史》節錄其疏曰:

昨歲俺答犯順,陛下奮揚神武,欲乘時北伐,此文武羣臣所願戮力者也。然制勝必先廟算,廟算必先爲天下除奸邪,然後外寇可平。今大學士嵩,貪婪之性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頑於鐵石。當主憂臣辱之時,不聞延訪賢豪,諮詢方略,惟與子世蕃規圖自便。忠謀則多方沮之,諛諂則曲意引之。要賄鬻官,沽恩結客。朝廷賞一人,曰:‘由我賞之’;罰一人,曰:‘由我罰之’。人皆伺嚴氏之愛惡,而不知朝廷之恩威。

這封奏疏,把沈煉徹底地推到了嚴氏父子及其黨羽的對立面。

事實證明,與嚴氏父子相比,沈煉對咱們這位皇帝陛下實在是太不瞭解了。明世宗朱厚熜是幽居深宮,求仙問道,表面聽任嚴嵩父子擅權跋扈,其實從未放下過權柄。

一個臺前,一個幕後,嚴嵩父子的許多胡作非爲本來就出自皇帝的授意。

沈煉在奏疏中力陳嚴嵩父子十大罪,在生性多疑的皇帝看來,其真實的目的是要把矛頭對準自己。

暴怒之下的皇帝當即命令內閣擬下詔書:

沈煉去歲喧譁朝堂,無人臣禮,今復誣詆大臣,以自爲名,廷杖之四十,謫田保安州。

保安州,即今河北省涿鹿縣,這裏依然是京師之地,行政區劃上隸屬於北直隸管轄,是帝國朝廷命官流刑發配的主要地區。沈煉卸下官身重新做回一介平民,攜妻帶子來到保安屯田。

當時他勇於進諫的名聲已經傳遍天下,然而初到保安之時,竟然無屋可居,幸得有一個姓賈的當地人士幫忙,才勉強安頓下來。在保安期間,他一邊種田,一邊教書,生活上倒也還過得去。

在這段時間裏,他還創作了大量詩文,這些詩文以詠懷、酬答、議論時事爲主。由於保安靠近宣府,基本處於對敵鬥爭的第一線,他目睹了大量因戰亂而造成的悲慘事件,《青霞年譜》上記載,他“目睹邊事日壞,憂憤至忘寢食,往往發之詩歌文章譏切當世,大抵多歸罪於嚴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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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縣東門城樓

所以說一個真正熱愛國家民族的人,他對這片土地的責任是永遠不會消失的。“位卑未敢忘憂國”,“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是在儒家“經世致用”出世哲學的薰陶影響下,一個傳統的士大夫始終堅持的情懷。

嘉靖三十三年,是沈煉在保安的第四個年頭。這一年,宣府、大同附近發生了十分嚴重的饑荒,米價飛漲,大批災民餓死,屍橫遍野,無人掩埋。沈煉買了一些土地,又找人幫忙,把一部分屍體妥善埋葬,又傾其所有開設粥廠賑災,並親自到當地大戶家裏做工作,募捐賑濟災民,挽救了許多百姓。

麥收之後民飢稍解,他又向官府提出建議修繕疏浚護城河,秋天時當地突發山洪,從北山直衝保安城,城牆被洪水衝倒幾十丈,幸好護城河經過疏浚以後使得洪水能夠按道而行,城裏的民居幸得免,百姓也僥倖逃過了這次災難。

沈煉做這些事情,完全出自天性,他看到了百姓遭難,那就不會無動於衷。可是當地的軍政官員們就不一定這樣認爲了。

掩埋死者,賑濟災民,疏浚河道,這些都是官府的職能,即使官府不做,也斷沒有讓一個貶謫爲民的犯官來越俎代庖的道理。沈煉做得越好,責任官員就越難堪。

這年的晚些時候,又接連發生了幾起蒙古人侵犯邊境的事情。一名張姓遊擊因正常調防帶兵從西而來要進入衛所,在路上遭遇敵軍,經血戰後全軍覆沒,而宣府、大同十餘萬駐軍竟然袖手旁觀坐視不理。爲此,沈煉萬分悲憤,他親自到戰場上哭祭戰死的將士,並撰寫了《祭陣亡張遊擊文》。文中寫道:

奸臣執柄,綱紀大虧;邊軍退葸,不戰自疲;外通貨賂,內結權私;社稷之計,蕩於霜枝;割人爲糧,奪馬自資;報功欺主,曾無愧辭?……張公有靈,誅此逆賊;逆賊不誅,伊何爲徳?

沈練的狂放之性格之下,他把邊軍上下一概罵盡,尤其對主政的嚴嵩父子,他更是痛批到無以復加,有一次在和友人喝酒時,他居然做了幾個稻草人,分別貼上李林甫、秦檜和嚴嵩的名字,喝醉後以箭射之,以此爲樂,還有好幾次,他一個人跑到居庸關口,向着京師方向,舉手大罵嚴嵩,然後痛哭而還。

這年沈煉四十八歲,照理說行事爲人應該穩重一點,而他的表現,還像一個意氣用事的小孩子。也許,他性格中勇敢剛強等令人讚歎的優點和做事魯莽衝動不計後果的缺點本出一源。

沈煉在史料中留下的這些記載,反而使他更像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嘉靖三十六年,嚴黨成員、宣大總督楊順面對俺答的大舉進犯,再一次採取了不抵抗政策,任憑敵軍殺死殺傷百姓萬人。敵軍抄掠退還之後,楊順命令部屬割下死者頭顱,當做敵人的首級向朝廷邀功請賞。

沈煉見狀,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意欲上書揭發他的惡行。有人勸他說:“沈先生,你現在是一個遭到貶謫之人,也沒有向朝廷進言的職責,還是不要上書了吧。”沈煉不爲所動,回答說:“以前向朝廷上奏疏控告嚴嵩,那時候我也不是言官,現在碰到這種事情,我更不能做一個啞巴。那幫人欺騙君上,荼毒萬民,我和他們有不共戴天之仇!”

這件事情,成了沈煉之死的最後導火索。爲了避免行徑暴露,楊順派遣心腹向嚴世蕃密告,稱沈煉在家祕密訓練一幫死士,意圖刺殺嚴氏父子。

嚴世蕃心中早就有數,即使楊順不說,他也有下手除掉沈煉的打算了。在緊鑼密鼓的一番佈置之後,以“勾通白蓮教、裏通外國、陰謀造反”三大罪名,將沈煉逮捕下獄並抄家,隨即押赴刑場處決。

沈煉就刑之日,是當年十月十七。其時北方已經進入冬天,樹木凋零,百草枯黃,沈煉揹負斬標,在無數民衆的圍觀之下引頸就戮。

他的兩個兒子,也在隨後被杖斃。他一直熱愛着的國家,此刻已是沉痾多年,積重難返;他一直關心着的百姓,依然在苛政聚斂中苦苦掙扎,可他再也無能爲力了。

臨刑之際,他口占絕命詩一首:

“宋室忠臣死,吾應是後身。誰知今將相,還是姓秦人!

這一年,嚴嵩七十七歲,距離他被彈劾去職,還有六年的時間;這一年,與沈煉同榜的胡宗憲四十五歲,任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僉都御史並加直浙總督,作爲督撫一方的封疆大吏奮戰在抗擊倭寇的第一線;這一年,張居正三十二歲,在休完三年的病假以後,他重新回到翰林院,在艱難的時事中努力籌劃着帝國的未來。

西苑之中,嘉靖皇帝雖然還是癡迷着長生,可是仍抵抗不住自然規律的約束,他以漢文帝無爲而治的口號矯飾着自己荒悖墮政,卻無法掩飾大明王朝江河日下的事實。

他殺了夏言,殺了沈練,殺了楊繼盛,他雖然窮兇極惡,可也精疲力竭,垂垂老矣,面對龐大文官集團的抗爭已漸成強弩之末。

受儒學家國天下感召的士大夫依然繼存不息,壯懷激烈,不斷向昏饋的皇帝發出挑戰。

嘉靖四十五年冬,在清流大臣的抗爭下,皇帝不得不罷免嚴嵩,流放嚴世蕃,嚴嵩時年八十一歲,罷官歸鄉後人人走避,不得不替人看墳守墓,吃貢品裹腹,嚴世蕃從流放地逃回京城,終被告發,論罪處死。

可是士大夫們只是“差快人意”,並不滿足,他們知道這個國家裏,瀆職枉法的絕不止是嚴嵩。

十二月,有一個海南人沿着沈練的道路走到了皇帝面前,他振聾發聵地說:

“皇帝!!天下人認爲你做得不對,已經很久了!!”

——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治安疏》

這人官爲四品戶部主事,姓海,名瑞,字汝賢,號剛峯。

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專業之中最通俗 ,通俗之中最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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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將相
後宮人物
近代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