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歷史人物 > 帝王將相 > 東漢名臣楊震:一個對腐敗集團的“亮劍”的清官

東漢名臣楊震:一個對腐敗集團的“亮劍”的清官

來源:飛飛歷史網    閱讀: 1.2W 次
字號:

用手機掃描二維碼 在手機上繼續觀看

手機查看

東漢楊震,一個清官對腐敗集團的“亮劍”

戰爭片裏的李雲龍說:一個真正的劍客,面對比自己強大得多的對手,雖然明知不敵,但也要勇敢的亮劍,亮劍精神就是我們的軍魂,劍鋒所指,所向披靡。

當官不是打仗,但官場從來是戰場,戰場拼刺刀打槍炮。官場鬥權勢搏心計。沒有硝煙,卻陰謀陽謀瀰漫,宦海沉浮間,明槍暗箭,躲躲防防,伴君伴虎,跌跌撞撞。溝溝坎坎一路熬過來,怎一個如履薄冰了得。這樣的戰場上,保命難,打贏難,全身而退尚且難。想“亮劍”,尤其難上加難,所謂“劍鋒所指,所向披靡”,貌似癡人說夢。

卻有一個人做到了,他不是劍客,卻有“軍魂”,他錯過了“中興盛世”,卻親歷了世風日下,他未遇明主,卻穿夠了“小鞋。”但渾濁洶涌的宦海暗流,磨不動他的堅硬棱角,沉重窒息的官威權勢,壓不垮他的錚錚風骨。陷阱黑槍交織的一路仕途上,無論是淫威蔽日的權貴,機關算盡的小人,盤根錯節的“貪腐同盟”,荒唐無能的昏君,他強硬以對,永無妥協,一次次勇敢的“亮劍”。他“難上加難”的人生,是劈開沉沉黑暗的閃電。

他今天已爲人陌生,陌生到某大學歷史系研究生招生考試上,有考生竟把他的名字混淆成科學家楊振寧。但兩千年風雲變幻裏,魏徵繪製他的畫像自省,包拯三次赴他的故居拜祭,文天祥以他的名言怒斥漢奸,海瑞在獄中讀他的傳記讀到淚如雨下。活着的他是“真正的劍客”,不屈不撓的錚臣。身後的他是一塊碑,賢者激奮,奸者顫慄的豐碑。

東漢名臣楊震:一個對腐敗集團的“亮劍”的清官

拭去歲月的蒙塵,現出豐碑上的名字:楊震,字伯起,陝西華陰縣水峪村人,東漢名臣。

劍客“亮劍”前,總要先“修煉”,唐人賈島說“十年磨一劍”,楊震更長,從少年“磨”到五十歲。

武俠小說裏混成劍客的,大多是些有來頭的苦孩子,說來頭,不是這家宗師的嫡傳,就是那家大俠的遺腹子。邪乎點的還能拜個魔頭當乾爹。人生卻是一個比一個苦命:昨天剛遭完血海深仇,今天又不知被哪家追殺,明天說不定還要中個天下奇毒。外帶點生離死別,落難,跳懸崖,東躲西藏,啥罪都得遭一遍,不熬個幾十萬字,休想修成正果。

身爲官場上的“劍客”,楊震也是個有來頭的苦孩子。

楊震生於東漢永平三年(公元60年),他的家族“弘農楊氏”,在漢朝來頭頗大:八世祖楊喜是西漢開國功臣,被劉邦封爲“赤泉侯”,高祖楊敞官至丞相,因擁立漢宣帝有功,被封爵“安平侯”。但到楊震這一代就“苦命”了:楊家從西漢末期開始破落,楊震祖父楊譚和父親楊寶,皆是不曾爲官的教書匠。楊震後來說他祖父兩代“甘守貧寒”,可見日子艱辛。而到楊震童年時(具體年歲不可考)又更雪上加霜:楊震父親楊寶撇下孤兒寡母三口(楊震和弟弟楊譚),英年早逝了。

苦孩子早當家,楊震也不例外,小小年紀挑起家庭生活重擔:種地打糧挑水劈柴,奉養母親照料弟弟,還開了幾畝荒地種草藥,以換錢貼補家用。裏裏外外拼命勞動。能幹同樣也能吃。據說學蒸饅頭的時候,一邊看火一邊吃,還沒蒸熟一籠饅頭就吃光了。可看到母親和弟弟因此捱餓,直把楊震腸子悔青,當場竟用手摳嗓子眼,吐的連苦膽水都出來了,從此再不偷吃。這則故事系陝西當地民間傳說,真實性不可考。但少年時的楊震含辛茹苦,有口糧食的先想着母親弟弟,自己經常落得飢腸轆轆,卻是實情。《續漢書》上說他“奉母教弟,鄉里稱孝。”放在今天,也是自強不息的典型。

但這樣的家庭條件,又沒有義務教育,讀書貌似不易。可楊震的教育環境卻還好:他的父親楊寶是一方名儒,在世時對楊震的功課抓的緊。後雖遭父喪,但母親粗通文墨且深明大義,不但接過了小楊震的教育任務,更時常以祖先的豐功偉績訓導他,要他時刻牢記光耀門庭,因此楊震也“少有大志”。楊震本人的天賦也好的很,讀書過目不忘且悟性極高,時常能舉一反三。學習的自覺性也強,他家村子後面是山,翻過山道有山谷叫“翎峪”,是楊震每天讀書的地方。縱是勞作辛苦,學業卻從未間斷,《後漢書》對他“敏而好學”的評價,是他幾年如一日,翻山越嶺踩出來的。

這段艱辛的童年,對楊震一生都有重要的影響:家窮,就要艱苦奮鬥,身爲長子,更要承擔責任。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你要咬牙挺過去。捱過餓,也就知道別人捱餓的滋味。草民百姓的冷暖辛酸,小小年紀就以盡嘗。可以想象,他後來在官場上的心憂黎民,堅韌頑強,敢於擔當,皆是來自於此。更重要的是,無論生活發生怎樣的變故,父母始終要求他要“有大志”。所以,在他以後的日子裏,無論人生遭受怎樣的打擊,他始終沒有拋棄一樣東西---理想。

當然,如果那則吃饅頭的傳說是真的,那麼從此時開始,楊震也一定明白了他人生裏另一個重要的道理:不該你吃的,不能吃,不該你拿的,更不能拿。

東漢名臣楊震:一個對腐敗集團的“亮劍”的清官 第2張

可理想不能當飯吃,母親只是粗通文墨,兒子雖聰明好學,可沒有名師指點還是不夠,要請老師,家裏沒錢,成才也就困難,雖說“有大志”,前路卻照樣迷茫。母與子,就在這苦日子裏熬着,明天在哪裏,不知道。

熬到楊震十五歲那年,“明天”主動找上門來了——太常恆鬱。

“太常”,是東漢的官職名稱,主管宗廟祭祀和朝廷禮儀,相當於“文化部部長”。而身爲“正部級”的恆鬱,在當時還有另一個身份——大師。他是東漢儒學宗師,一生桃李滿天下,教過的學生裏,有一個叫劉莊,即歷史上的漢明帝。還有一個叫劉肇,即歷史上的漢和帝。套用史書上的話說,此人“兩代帝師,可謂亞聖人”。

“亞聖人”恆鬱找上門,卻也絕非心血來潮,他是楊震父親楊寶的生前摯友,這次是來順道探望一下,然後就見到了楊震。“亞聖人”的眼光自然不差,一番交談後大爲讚歎,當場決定收楊震爲徒,命楊震隨自己去洛陽求學。

這樣的好事,楊家人上下喜出望外,母親命楊震立刻收拾行裝。兒行千里母擔憂,臨走時必然依依不捨,千叮嚀萬囑咐。但楊震的母親卻很平靜,只是說了一句話,作爲對兒子所有的期望。

“若負汝父之清名,則永不相認也。”

楊震含淚叩別母親,這句話,一字一句,銘記於心。事實證明,他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

楊震就這樣跟隨恆鬱,到京城洛陽做了“南飄”。這是他一生的轉折點。作爲恆鬱門下的插班生,他悟性極強,學習刻苦,很快就成了優等生。恆鬱不但教授他儒家學問,更教導他要博採衆家之長。楊震一一謹記,各類儒家典籍不但通讀,更爛熟於心,同時也廣泛涉獵天文,曆法,數學,醫學等各門學問,還經常參加京城各學府的集會交流,常對各類學問大膽評說,令衆青年才俊折服。又兼他爲人正派,口碑甚好,不出幾年,就有了“立身剛正”“明經博覽”的羣衆評語,可謂是全面發展的“三好生”。

但恆鬱對楊震更重要的影響,卻是做人。

恆鬱此人,除了是彼時知名的學問家,更是出名的直臣,他的官職是“太常”,執掌國家的宗廟祭祀以及禮儀規範,生活中最大的特點就是認死理,比如朝廷禮儀有不合規範的地方,哪怕是細枝末節的小問題,他都要據理力爭。大事情更不含糊,皇帝想鋪張浪費,或者大臣想借“搞活動”揩油,犯到他手裏總要鬧個天翻地覆,動不動就在朝堂上開炮。比如有一次漢章帝出巡多花了點錢,恆鬱知道後當場大怒,連篇累牘的上奏摺,非要漢章帝承認錯誤,氣的漢章帝命衛兵把他拉出去,他竟一怒之下在家罷工不上朝。事後還是漢章帝親自去他府上探望,好言好語一番纔算了事。

而在教育工作上,恆鬱也不含糊,不但學業上嚴格要求,生活上更要細緻管教,細緻到學生們每天的起牀,吃飯,睡覺,都有嚴格的規定限制:比如吃飯的時候不許剩飯,要一粒不剩的吃完。睡覺的時候不許睡懶覺,到點必須起牀。誰違反了規定,那就打板子沒商量,就連跟他讀書的皇太子,也成天被他打的兩手腫脹。直把學生們折騰的叫苦連天,卻不敢有半點怨氣:因爲恆鬱本人,就是這麼做的。

但楊震卻不叫苦,自師從恆鬱以來,始終兢兢業業,學業優良生活作風更優良,和恆鬱簡直是物以類聚。這樣的學生恆鬱自然喜歡,不但時常給他“開小竈”,還提拔他當自己的機要祕書,命他協助自己處理一些日常的政務,特別是到後來,連恆鬱上給皇帝的奏摺,也經常交給楊震潤色,日常的工作方案,也命他參與謀劃。更時常帶他去出席各種應酬。楊震跟着老師做學問,學政務,大漢朝官場形形色色的衆生相,數年時間他已親歷。而恆鬱剛正不阿的品質,他更耳濡目染,從此在他的心裏: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對要堅持,錯要改正,不改正就要鬥爭,天王老子也擋不住。

東漢名臣楊震:一個對腐敗集團的“亮劍”的清官 第3張

而恆鬱教給楊震的“對”,卻是一門特殊的學問:歐陽派《今文尚書》。

歐陽派《今文尚書》,始創於西漢歐陽生,是漢朝儒家學派裏特殊的一支:秦始皇焚書坑儒的時候,捎帶着把儒家典籍《尚書》也焚了,漢朝時整理典籍,由秦博士伏生口述《尚書》殘本,以漢朝隸書謄寫,因此名《今文尚書》,漢朝以來,《今文尚書》又分爲大小夏侯派系和歐陽派系。儒學宗師恆鬱,真是歐陽派《今文尚書》的傳人。

而正是這一門學問,給予了楊震一把從此永不拋棄,緊握一生的劍—清廉之劍。

因爲歐陽派《今文尚書》實在不同,別家學派都是研究理論,歐陽派卻更重理論聯繫實際,《尚書》裏的重要思想,他們不但批註研究,更會自我總結,核心思想卻是一句話:儒家子孫,要以廉潔著稱於世。

所以自西漢以來,這個學派代代傳承,不但出大儒,更出清官,比如西漢的毛介,歐陽高,東漢初期的董宣,郅琿等人,可謂英傑薈萃,楊震,就是下一個。

對這個學派,楊震自然是不陌生的,他的父親楊寶也是歐陽派弟子,恩師恆鬱更是歐陽派大師,學起來自然駕輕就熟,外帶學習刻苦勤于思考,不但成績優良,更善於繼續總結。所以進步極快,而楊震二十歲那年,一件事情的發生,讓老師恆鬱確信:楊震,已經可以圓滿結業了。

事情是這樣的,某一日恆鬱開班講課,說到了西漢歐陽派先賢—漢元帝時代名臣歐陽地餘清廉自守的故事。這位官至侍中的大儒一生清貧,去世時家無餘財,更留遺言給子孫:死不接受官府賞賜。如此“廉政模範”,自然讓衆學生欽佩不已,紛紛表態要學先進,輪到楊震,卻是長長的“唉”了一聲。

恆鬱奇怪了:這個平時聽話的好學生咋啦?敢對先賢不敬?剛要張口訓斥,卻聽楊震低頭感慨說:他雖然清廉,可那時官場風氣敗壞,貪腐橫行,難道就沒有他的過失嗎?

敢議論“先師”的不是,忒狂了吧,恆鬱怒頭心頭起,正準備捲袖子拿戒尺體罰,卻見楊震擡起頭,炯炯的目光盯着老師,擲地有聲,說出了一個他奮鬥終身的理想。

儒家弟子當清廉自守。更要鏟奸除惡,匡扶社稷,如此方不負聖人之教也。

此語一出,滿座皆驚,恆鬱愣了半響,認真的,彷彿第一次才認識他這個學生似的。終於,他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欣喜的對楊震說:你有如此抱負,這很好,但更要多歷世事,體察民情,方能如願啊。

楊震就這樣畢業了,本來恆鬱想推薦楊震入朝爲官,但楊震拒絕了,他放棄了京城戶口,打點行裝回到了陝西華陰老家,一面奉養老母教導弟弟,一面憑着恆鬱門下的所學子承父業---教書。他在華山腳下的牛心谷,把父親辦過的學校重新打理起來。這一教,就是三十年。

東漢名臣楊震:一個對腐敗集團的“亮劍”的清官 第4張

楊震的教育工作做的很不錯,東漢時期教育界陋習頗多,做學生的不但要鞍前馬後伺候老師,還得幫老師家挑水種菜,既當學生又當長工。楊震把這些全廢了,他從來不使喚學生幹私活,更寬厚的對待每一位弟子,但治學卻極其嚴謹,身體力行教導他們讀書做人。這麼好的老師,招生自然不愁,學校就門庭若市,四里八鄉的學子們擠破頭皮來報名,把牛心谷門口擠成了農貿市場,當地也因此得名爲“楊門槐市”(牛心谷槐樹甚多),不幾年,學生人數就突破千人。事業壯大了,分校當然也開起來了,楊震又相繼在陝西華陰雙泉學館,河南靈寶豫靈鎮開班授徒,一教又是十數年。他辦學一不求發財,從來不收“天價報名費”,且對不同家庭的學生一視同仁,二不辭辛苦,不遠千山萬水,在幾大分校之間來回奔波,爲的就是一件事---傳道,傳播儒家聖人之道。彼時的他,已是東漢知名的“模範教師”。

東漢沒有科舉,想當官,主要就是通過“舉孝廉”,即由地方官推薦當地名士入朝爲官。楊震的條件早夠了“舉孝廉”的標準,教書育人三十年間,各地“分校”所在的地方官有不下二十次推舉他。但楊震每次都堅決推辭,日久天長,他的辦學事業達到了頂峯:門下弟子三千多人,其弟子虞放,陳翼等人皆成了東漢名臣,因其在教育戰線上的傑出貢獻,外界甚至送給他一個崇高的雅號:關西孔子。

當然,這三十年楊震除了做“孔子”外,也幹了許多其他事,比如他每到一處講學,皆關心當地羣衆生產生活,還在河南順便幫助農民改裝農用水車,給地方官提更新農具等合理化建議,更喜歡將所到之處的民情記成日記,時常翻檢查看。民間的疾苦,因而瞭然於胸。三十年間,他其實在“磨劍”。

直到東漢永初四年(公元110年),楊震五十歲時的一天。

那一天按照史料的記載,有一部分是神話,說楊震那天正在講課,突然有一隻鸛雀飛進課堂,口叼三隻鱔魚放下,撲棱着翅膀飛走了。楊震不解,找人詢問,得到答案是:“鱔魚是做大官的象徵,三隻鱔魚,說明你將位列三公”。然後,楊震就放下教鞭,從此入朝爲官。有一部分則不是神話:彼時在位的漢安帝母親鄧太后賞識楊震,從是年一月開始,連續三次由其兄長---大將軍鄧鷺親自登門邀請,終打動楊震。“鸛雀送鱔”的故事與其說是神話,不如說是坊間對楊震的一個期待:期待這個品行高潔的“關西孔子”,能親手書寫一段鏟奸除惡,振奮朝綱的神話。

這時起,劍光閃動,青鋒出鞘,劍客楊震,來了。

他面對的,是東漢官場陰影重重的黑雲涌動。

當官要看資歷,楊震入仕的時候雖年過半百,卻着實還是個“新人”,照樣要從基層幹起。

但楊震這個“基層”卻着實升的快,先是在大將軍鄧鷺身邊做了兩天幕僚,接着又外放到河北襄縣做縣令,其實是“掛職鍛鍊”,“鍛鍊”了沒兩個月,是年秋天,即被正式任命爲荊州刺史,成爲權鎮一方的封疆大吏,這速度,實在是“直升機幹部”。

之所以如此“直升機”,還是同把持朝政的鄧氏家族的賞識分不開,起初鄧太后邀請楊震,本是想拿他做“招牌”,借他的名望鞏固勢力。但楊震入鄧鷺大將軍府後,與鄧鷺幾番深談,對時局看法切中時弊,大漢朝各州郡民情更如數家珍。鄧鷺讚歎之下,遂向鄧太后推薦:“楊公有救時之才也。”然後楊震就“直升機”了,目的,當然是讓他去“救時”。

可此時東漢的朝局,早已不是楊震年輕時的盛世光景了,論景況只當得四個字:內外交困

東漢名臣楊震:一個對腐敗集團的“亮劍”的清官 第5張

此時正是漢安帝劉祜在位時期,他即位時才13歲,國家大權由其母鄧氏爲首的外戚集團把持。他即位之前,其父漢和帝劉肇留給他的,就是一個危機四伏的爛攤子,他即位之後,國內外矛盾一併爆發,西北有西域諸國叛亂,東北有鮮卑烏桓擾邊,北方南匈奴也扯旗造反,內政方面,鄧氏外戚掌權引起部分朝臣不滿,相互間爭鬥厲害,長久積累的土地兼併問題開始爆發,河南,山東,河北等地相繼發生農民暴動。偏偏天災也來湊熱鬧,從漢安帝即位初期的永初元年(公元106年)起,大規模自然災害接連發生,先是全國三十七郡遭受水災,接着河西諸郡又鬧旱災,山東河南兩省又遭雹災。國庫儲備也捉襟見肘,永初二年,四年,東漢政府兩次下令,允許在押犯人交錢贖罪,以補充國家財政。國事維艱,可見一斑。

好在彼時把持朝政的鄧氏一脈還是有作爲的,大將軍鄧鷺主動提出削減封地和俸祿,且倡導節儉以共度難關,爲人處事也低調的很,多次婉拒朝廷賞賜。太后鄧綏更是直面困局,選賢任能以“救火”,楊震,正是其中之一,他所赴任的荊州地區,是“重災區”。

荊州,在東漢的時候已是重鎮,這個後來三國時期孫劉兩家爭得頭破血流的戰略要地,此時亦是東漢王朝的經濟支柱,當地物產豐富,有“天下稅糧出荊襄”之說,可謂東漢王朝的“錢袋子”,可楊震到任時,這“錢袋子”卻早已被戳得滿是窟窿:荊州當地,是東漢諸多“望族”的盤踞之地,土地兼併越演越烈,中央的賦稅越收越少,楊震的前任刺史,竟然虧欠了中央六年的賦稅。主要的“欠稅戶”,則是那些把賦稅轉嫁給平民的“望族”們,此外農民暴動也不斷,南郡,江夏等地不少農民落草爲寇,與官府作對。與此同時,荊州南部的“山越”等少數民族也時時造反。種種問題,真如一團亂麻。

面對着一團亂麻,楊震“亮劍”了。他的招數顯然是剛猛型的,既然是亂麻,那就快劍斬亂麻。先找到關鍵的問題,然後往死了砍。

荊州的問題大體就是這樣:“望族”們兼併土地,導致社會矛盾激化,政府收入銳減,農民沒活路,沒活路了就要造反,政府沒錢,只能乾着急,部分蠻族部落也乘虛而入。問題癥結:還是在“望族”們身上。

“砍”之前,先得整頓內部,別看國家窮,官場的“吃喝風”還熱鬧呢,楊震到任沒幾天,各路衙門爭着請,楊震婉拒:還是來我家吃吧。刺史大人宴客,“下官”們當然受寵若驚,呼啦啦來了一羣,卻見桌上幾盤家常菜,半點葷腥都沒用。衆人咽不下去,楊震卻吃的香,一邊吃一邊給大家算賬:農民日子多辛苦,一頓飯得花多少民脂民膏,邊算賬邊把衆官員們的“爛帳”算得清楚,接着大手一揮,門外的兵士應聲而入,飯桌邊的“下官”們當場癱了一片,接着楊震又循循善誘,拿出當年教育學生的耐心來,挨個做思想工作,大談爲官清廉的重要性。恩威並施下,衆“下官”們慌忙爭相表決心,願跟着大人赴湯蹈火。

整頓完了就動手,先拿荊州當地最大望族杜家開刀,這家族不簡單,僅在中央做官的親戚就有十來個。砍!杜家長子當即被綁來了,你家平時做的不法事,我這裏都查清楚了,兩條路,一條退地,一條照“黑名單”抓人。不服?打!再不服?抓!打完再抓,抓完又打,折騰了沒多久,杜家慫了:服!

杜家慫了,其他“望族”們也只好認輸,重新清丈土地,追繳欠稅,嚴查不法財產。“楊青天”的名號傳出去了,各地“草寇”們紛紛主動自首,楊震既往不咎,更查清了近二十年的荊州土地賬冊,對農民重新劃撥土地,東漢王朝的“錢袋子”,總算把窟窿補上了。荊州南邊的“山越”們聞訊,也慌忙前來請罪,楊震公正處理,屬鬧事“慣犯”的嚴辦,屬被“望族”們逼迫的一律從寬,更爲少數民族發放農具,幫助他們轉爲農耕生活。在楊震到來之前紛亂不休的荊州地區,至此終於重歸太平。官場第一劍,“砍”的漂亮。

荊州局面安定了沒兩年,楊震又得到了調令---調任東萊太守。這是個比荊州更“鬧災”的地方。

東漢名臣楊震:一個對腐敗集團的“亮劍”的清官 第6張

荊州的問題,核心還是個經濟問題,說到底是人禍。東萊問題卻更嚴重:天災人禍攢在一塊兒。

萊州,從楊震入仕的永初四年(公元110年)起就開始鬧災,先鬧旱災,又鬧水災,連年天災造成大饑荒,乃至於“人相食”。農民起義當然也此起彼伏。既然是鬧災,就要安撫百姓,要發糧賑濟,可東漢政府已經窮的叮噹了,臨來的時候朝廷明確告訴他:賑災可以,糧食,你得自己想辦法。

還能有什麼辦法呢?萊州的官倉早空了。這時候有人告訴楊震:其實還是能弄到糧食的,當地的富戶都有存糧,可他們寧可把糧食堆在倉庫裏,僱家丁死死看着,也絕不會給老百姓一顆的。

知道哪裏有糧就行了,楊震又快刀斬亂麻了,要說通富戶借糧,就要搞定當地最著名的“望族”,東萊的望族首推耿家,這家更不好惹,開國功臣的一支,世代的爵位,地方官從來要看他臉色。讓他“放血”,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楊震卻下了決心要放他的血,直來直去的登門求,求了兩次,人家都兩個字—不借。楊震倔脾氣上來,乾脆守在耿家門口,鐵了心的和耿家“耗”上了,這一耗就是整整三天,楊震水米未進,竟活活暈倒在耿家門口。餓死朝廷命官可不是好玩的,耿家急的連連告饒:服了您了,我借,我借還不行嗎?

耿家“放血”了,東萊的富戶們也就全“放血”了,楊震就這樣籌到了糧食,接着,他在東萊各地廣施賑濟,安撫收容災民,混亂不堪的東萊局勢總算開始好轉。值得一提的是,手握錢糧的他,每天竟“止食一餐。”屬下勸他注意飲食,他總嘆息道:“民未果腹,我心何安?”

治理好了東萊,楊震馬不停蹄,又奔赴河北涿州,涿州的局勢更亂,暴動農民專殺貪官富戶,聲勢一時喧囂。楊震得令後率領全家,穿土布衣服輕裝簡從急奔涿州,本以爲到要有一場惡戰,誰料剛到涿州府衙,問題就解決了。

原來農民們聽說楊震來了,竟然齊刷刷的跑到衙門來自首了,暴動頭領說:我們造反,實在是被貪官們逼迫的,今天見到楊大人來了,才知道世上真有清官。我們又怎能不甘心伏法呢?

之後楊震公正處理,對大多數農民赦免其罪,併發放賑濟,只處斬了幾個領頭者。那幾位依法伏誅的“賊首”們,行刑的時候他們非但毫無怨言,反而恭恭敬敬的向監斬的楊震叩拜。自從以後,楊震在涿州與百姓同甘苦,苦心治理地方,他謝絕一切請託送禮,整治官場陋習,廢除不合理苛捐雜稅,他的俸祿也大多用來賙濟他人,有他勸他好歹爲子孫留點產業,他回答說“讓後人稱我的子孫是清官的子孫,這不就是最寶貴的產業嗎?”他治理涿州兩年,當地“盜賊幾絕跡,官民大安。”

從荊州,到東萊,再到涿州,七年之間,楊震一路“亮劍”,爲東漢王朝安撫地方,整治奸惡。可謂是此時東漢王朝“最牛地方官”,既是牛人,自然也少不得牛人語錄。現代人的“牛人語錄”至多風靡一時,楊震的一句語錄卻流傳彌久,比他本人的知名度還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事情是這樣的,楊震辦學的時候,有個學生叫王密,他是荊州人,楊震治理荊州時,他協助出謀劃策頗多。楊震認定他是個人才,於是舉薦他出任了昌邑縣令,昌邑正在東萊境內,後來楊震調任東萊太守,師生又在一起共事了。

東漢名臣楊震:一個對腐敗集團的“亮劍”的清官 第7張

久別重逢,當然有說不完的話。王密也很尊敬老師,楊震到任後主動來拜見,師徒倆高高興興聊到深夜,楊震興致很高,話匣子打開,從家庭生活侃到國內外形勢,直至深夜還意猶未盡。他卻未注意到,自己的這位得意門生神色很不對,不斷的四下撒摸,似乎在等什麼。

果然,到月上柳梢頭的時候,王密突然神祕兮兮的“噓”了一聲,然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個包袱:老師,您收好。

楊震打開一看,什麼都明白了:十斤黃金。

王密還是滿臉堆笑的看着老師,他卻未曾留意到,老師的神情卻已經發生了變化。

半天,他看到老師擡起頭來,用強壓着憤怒,極度悲傷的口吻,吃驚的問:我瞭解你,難道你還不瞭解我嗎?

王密還沒回過神來,大概是混官場混久了,腦袋也迷糊了,很輕鬆很得意的安慰說:您放心,現在夜深人靜,這事沒人知道……

話音未落,就看到他的老師,怒目圓睜盯着自己,眼睛像刀子一樣剜着他,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了那一聲振聾發聵,穿越五千年曆史的怒吼。

“天知!地知,子知(你知),我知,何謂無知者!”

王密滿臉羞慚,當即拔腳開溜,而這句怒吼,在當時幾乎傳得大漢朝人人皆知,於是清廉正直的楊震,有了一個響亮的稱號:楊四知。

時至今日,這則小故事被許多“心靈雞湯”類的雜誌刊載,大都藉此表揚楊震清正不阿,品德優良。當然也有個別人慨嘆楊震“不懂人情世故”,學生送個禮咋啦,太不給“面子”了。這句豪言壯語現代人也常引用,當然意思大多是用歪了。可是極少有人提及:這聲怒吼背後的酸楚。

要說酸楚,得先算術,王密送的十斤黃金,放在現在大概值多少錢。

東漢的貴金屬比價,和現代還是有所出入,如果以糧食價格來換算下的話,東漢的一斤黃金,大概值一萬五千文銅錢,東漢這時期小米的價格,是一石(20公斤)400文銅錢,對照現在小米的價格,一文銅錢摺合人民幣約三毛錢,一斤黃金,大約是4500塊錢。十斤黃金,就是45000塊人民幣。

而王密做縣令的工資又是多少呢?東漢官員的工資,是按照糧食來算的,主要是谷,一石谷的價格是220文銅錢,縣令的年薪,在漢安帝時是六百石谷,按照上面的換算方法,王密的年薪,大約是43000塊人民幣。

年薪四萬的王密,出手就送了四萬五千塊錢,再聯繫他就任縣令還不滿半年,我們不難看到:如此“孝順”的王密,也許在工作崗位上沒少幹,但一定沒少撈。

廉潔奉公的楊震,嘔心瀝血教導出來的學生,報以了滿腔的希望,卻轉眼間變成了貪官,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還貪得這樣的心安理得,這樣的無恥無畏。世界上恐怕沒有一個老師,能夠忍受這種酸楚。

透過這穿透千年,振聾發聵的豪言,和被扭曲的現代意思。我們聽到的,是一個老師遭遇背叛的痛苦,一個戰士無言的孤獨。

東漢名臣楊震:一個對腐敗集團的“亮劍”的清官 第8張

無恥的王密背叛了,但孤獨的楊震還要繼續前行。元初四年(公元117年)六月他結束了“最牛地方官”生涯,進京擔任太僕,半年之後又升任太常,做到了他的恩師恆鬱曾做到的官職,在任期間他大力舉薦人才,廢黜了多名尸位素餐的官員,啓用陳留,楊掄等知名學者爲官。三年後他升任“三公”之首的“司徒”(丞相),多次要求整頓吏治,懲治不法權貴宦官,兩年後又調任“太尉”,成爲東漢王朝的“國防部長”,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理漢安帝“招呼”,拒絕給漢安帝的舅舅升官。清官,坐在哪個位置上都是清官。

而政治生涯走到頂點的楊震,也即將迎來他一生裏最孤獨,力量最懸殊的一場“亮劍”,並付出生命的代價。

這場“亮劍”,是從東漢永寧二年(公元121年)開始的——鄧太后駕崩。

楊震的政治生涯,登時塌了半天天。

之前楊震從荊州到洛陽,從地方到中央的一路成功“亮劍”,固然因他本人的勇敢無畏,卻也同樣因爲鄧氏家族的支持。而今當了十五年傀儡的漢安帝劉祜大權在握,多年的壓抑徹底反彈了:清算!鄧太后屍骨未寒,鄧家兄弟姐妹九人就相繼獲罪被殺,當年三度上門邀請楊震的鄧鷺,削職爲民後被漢安帝指示地方官迫害至死。轉瞬之間,鄧氏一派的官員,不是罷官就是殺頭,東漢官場一片血雨腥風。雖然楊震因他德高望重,並未株連其中,但漢安帝對他不待見,卻是毫無疑問。

其實對楊震來說,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楊震是個眼裏不揉砂子的人,但面對漢安帝,卻只能看見滿眼砂子。

漢安帝此人,也是東漢出了名的荒唐皇帝,做小皇帝的時候,他還曾一度“聰敏尚學”,但大抵是做傀儡久了,之後是越活越抽抽。至於他親政後的基本表現,可以賅括成三句話:什麼都幹,就不幹工作。什麼都信,就不信實話,什麼都關心,就不關心江山社稷。

他是靠宦官勢力執掌大權的,掌權後即對宦官分外倚重,助他執掌政權的宦官江京,李閏等人,卻俱都是貪婪狡詐之徒。李閏是個小人,鄧太后執政時,正是他給漢安帝造謠說鄧太后要“廢帝”,終造成了鄧氏一門遇害的悲劇。江京則在身邊屢出惡計,幫助除掉了鄧太后時代大臣多人。漢安帝親政後,李閏被封爲雍鄉侯,江京被封爲都鄉侯,這倆人掌權後,最大的愛好就是“挖國家牆角”,不但天天“忽悠”着漢安帝在後宮玩樂,還時常以皇帝名義下詔,挪用國庫儲蓄供自己吃喝玩樂。值得一提的還有漢安帝的奶媽王聖及其女兒伯榮,這娘倆依着漢安帝的勢,不但和江,李二宦官溝壑一氣“挖國家牆角”,更互相鬥富,今天你穿個名牌,明天我搞個名車,後天我大興土木修豪宅,連出去旅遊都要拉風,強令沿途地方官甚至王孫貴族們行跪拜禮。而這個伯榮更是“風流”,史載她長期“出入宮闈,交通姦賂”,幾乎天天鬧“性醜聞”,彼時東漢,怎一個糜爛了得。

這麼多砂子,楊震當然不揉,他很憤怒,雖明知漢安帝不待見,可照樣要鬥爭。和當年一樣,這次他照樣簡單直接——上奏章開罵。先是滿腔怒火的向王聖母女開炮,怒斥二人“道德敗壞”,要求漢安帝將這對“狗母女”立刻趕出宮廷。這篇字字噴火的奏摺,拿到漢安帝手裏,卻逗得他哈哈大笑,隨手就把奏摺拿給王聖母女“分享快樂”,這下可把楊震“賣”了,王聖們恨得牙根子癢癢,立刻結成了“反對楊震統一戰線”,貪腐的陰雲,漸在楊震面前合攏。

可楊震不懼,在調任太尉之後繼續“亮劍”,此時是東漢延光二年(公元123年),對大漢王朝來說,這是四面邊聲連角起的一年:四川有越族早飯,東北有鮮卑族進犯,河西走廊有羌族叛亂,中國南北再次烽煙四起。楊震身爲“國防部長”,自然盡心竭力禦敵,可要打仗,邊關的軍餉卻還拖欠着,糧食也送不上去,四下告急的文書雪片一般飛進京城,錢呢?全給“挖了國家牆角了”。

爲國家大事計,楊震一邊竭力調度,一邊繼續“亮劍”---開罵!這次他更狠,拉了一長串進攻目標:江京,李閏,王聖,伯榮……挨個指着鼻子罵, 從“挖國家牆角”到“淫亂宮廷”,做的惡事一件一件數,順便大逆不道了一把,把漢安帝也罵了一通,說你要再這樣下去,老百姓就該造反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力盡則怨,財盡則叛,望陛下度之)

漢安帝當然不會“好好想想”,相反氣得暴跳如雷,但懾於楊震的威望,卻終不敢拿他怎麼樣。楊震罵痛快了,繼續忙活前線戰事了,他和大司農胡廣密切配合,籌到一筆錢糧,總算可以解燃眉之急了。

但是老謀深算的李閏們卻發現,楊震,已經沒多少好日子了。

因爲楊震第一次開罵的時候,朝廷裏還有幾個幫腔的,而後楊震越罵越多,幫腔的卻越來越少,到最近這次,連他的學生也不敢說話了。官場上就是這麼世態炎涼,楊震,也要註定死在這世態炎涼上。

搬倒楊震的機會已經出現了,就在這筆楊震剛剛籌措到的錢糧上。

延光三年(公元124年)初,李閏再次以漢安帝的名義下詔,命大司農胡廣挪用這筆錢糧爲自己修造住宅。胡廣軟弱不敢抗命,到手的軍費飛了,楊震聞訊暴怒,又寫了一篇怒氣沖天的奏摺,這似乎是之前固定的劇本了。但當楊震急匆匆的把奏摺送到漢安帝手裏時,他才發現:這次真的不一樣。

因爲楊震剛奏摺交給漢安帝,漢安帝就哼了一聲,看都不看隨手扔在地上,繼而拂袖而去。楊震登時傻了:恥辱!徹頭徹尾的恥辱。他明白,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漢安帝的信任。下獄獲罪甚至橫遭身死,都很可能是明天的事。

楊震不爭了,他回到家裏閉門謝客,甚至幾天不上朝,在想什麼沒人知道,但面對陰影重重的“腐敗聯盟”,這個“亮劍”了一輩子的“劍客”,人生裏第一次累了:心灰意冷,身心俱疲。

直到一個人的死。

這個人叫趙騰,和楊震根本不認識,他沒讀過多少書,更沒做過什麼官,只是一個河間府的平頭百姓。但就是這樣一個小人物,在楊震閉門謝客期間,竟然勇敢上書批評朝政,怒斥李閏們誤國,慷慨激昂之詞,連楊震讀了都未免汗顏。

這番勇敢當然換不回好下場,上午奏摺剛送上去,下午官差就來抓人了。漢安帝聽後非常不爽,順帶着把對楊震的不爽也發到他頭上,然後下獄,論罪。楊震聞訊後挺身而出,竭力營救,卻是火上澆油,原本趙騰判了個“秋決”(秋後問斬),楊震一營救,變成了“立斬”。

他的死也是很勇敢的,一路上不停的罵,刑場上衝着李閏罵,人頭落地的時候,一雙虎目直瞪着衆宦官們,膽小的,竟嚇的失聲尖叫起來。

那些時日裏,楊震一直閉門謝客,對家人說的最多的是一句話:我不如他啊。我不如他啊。反反覆覆。

很不幸的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句話很快傳到了李閏們的耳朵裏,成了壓垮楊震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楊震不知道這些,他正在籌謀着做最後一搏,一輩子“陽謀”的他,這次終於準備玩一次陰謀了:看似得寵的李閏們,其實有一個天大的漏洞,他們“挖國家牆角”,

確實都是假傳聖旨的,雖然漢安帝不會在乎他們糟蹋了多少錢,但有一樣東西是不能不在乎的-----權力。

所以楊震抖擻精神,一邊閉門謝客,一邊開始整李閏們的黑材料了,這黑材料有多少用不好說,但總算,這是最後的機會。

可這最後的機會已經晚了。

因爲此時漢安帝正在山東出巡,李閏們就陪護在身邊,近水樓臺先得月,外帶攥着楊震的“小辮子”,正是最好的“下藥”機會。所以拿出當年糟踐鄧太后的本事來,這次糟踐楊震:皇上您聽說了嗎?自從那個趙騰伏法後,楊震很不高興,天天在下哀嘆,他現在是太尉,手中掌握兵權,萬一搞出點什麼事情來……

摸住帝王心脈,先發制人,局面,已經無可挽救了。

漢安帝體現出了他難得“效率”的一面,李閏“下藥”後的當晚,立刻派快馬八百里加急返京,當場下令撤掉楊震太尉一職,立刻遣返回原籍。楊震一家還在睡夢中,就被如狼似虎的官差強行塞進馬車,然後火速開拔。楊震悲慟萬分,甚至來不及悲慟,一家人被催命似地往老家趕,晨光熹微時,他們已經走出了洛陽地界,來到了一個地方:陝西華陰夕陽亭。

家,已經很近了。

夕陽亭,好熟的名字。

微微晨光之中楊震想起來了:四十九年前,他辭別母親,離開家鄉,跟隨恩師恆鬱,正是經此地進入洛陽:然後求學,滿師,講學,爲官,懲奸除惡,治理地方,背叛,孤獨,鬥爭,陷害,亮劍一生。

他會想到什麼呢,是否會想到已經作古的母親,那一句錚錚的叮嚀?

若負汝父之清名,則永不相認也。

如果想起這一幕的話,楊震一定會說:母親,我,一生未負。我,回來了。

然後,就是《後漢書》的記載,行至夕陽亭,楊震遲疑良久,對兩個兒子留下了最後的囑託。

爲官不能效忠國家,報答百姓,反而落得千古罵名,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呢?

死亡,只是我們士大夫的責任。奸臣禍國殃民,我卻無能爲力。妖女淫亂宮廷,我卻不能阻止,又有什麼臉面去見日月。我死以後,用雜木做棺材,用被單矇住我的頭,蓋住我的身體,不要埋在家族的祖墳,不要祭祀。

一字一淚,原原本本,翻譯下他最後的遺言。一個愛惜名譽如愛惜羽毛的人,最後的無奈,孤獨,悲傷,激憤。

言罷,飲毒酒而死,這是延光三年(公元124年)三月十二日,時年六十四歲。

杜甫說:死者長已矣。昏君和貪官們說:休想。

楊震死訊傳來,漢安帝不爽:君要臣死,臣才能死,沒讓你死你就死,更是大罪。王閏們繼續“下藥”:不許楊震的棺材下葬,更不許他回老家,就扔在露天裏,讓他飽受日曬雨淋。值得諷刺的是楊震的學生們,從始至終,一句話都不敢說。楊震家鄉的“父母官”—陝西弘農太守移良更是“叭兒狗”,他先是派兵扣住楊震的棺材,接着又把楊震的兩個兒子發配做驛兵,可憐倆個文弱書生哪裏幹過這個,又兼“叭兒狗”們無微不至的“照顧”,吃盡苦頭。

史載那幾日,夕陽亭當地連降暴雨,打在楊震棺木上,如淚。

古人云“冤沉似海”,楊震總算幸運,只等了一年零八個月。

這一年零八個月裏發生了很多事情:先是沉於玩樂的漢安帝劉祜玩大了,南下旅遊的時候感染風寒,回到京城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樹”倒了,“猢猻”們還想撲騰倆下,李閏江京們欲擁立幼主廢黜皇太子,以繼續把持朝政,反被太子一網打盡,統統被處以“凌遲處死”,即老百姓常說的“殺千刀”。而後太子即位,即歷史上的漢順帝劉保,當年在楊震冤案裏裝啞巴的楊震門生們,而今也總算開口了。陳翼等人向漢順帝力陳楊震冤案,漢順帝聞知嗟嘆不已,立刻下令釋放楊震的兩個兒子,將楊震的屍骨厚葬於華陰潼縣(即陝西潼關),漢順帝親寫祭文,稱楊震“匡扶社稷,正直是與。”楊震棺木下葬之日,《後漢續》說有一大鳥從天而降,在楊震靈前俯仰悲鳴,血灑滿地。之後,人們就塑一石鳥守護於碑前。至此,楊震一案,徹底平反昭雪。楊震死後,其子孫後代連續八代皆爲東漢高官,可謂世代顯貴。400多年後,他的家族更出現了一位鼎定天下的英雄——隋文帝楊堅。今天去楊震的家鄉旅遊,找當地老人問起這些事,老人們總會說:好人,有好報。

對了,有個“叭兒狗”最後還要說說的——那位扣押楊震棺木,虐待楊震兒子的弘農太守移良,因他表現太過“出色”,楊震平反時即被免除太守一職,本想趕快收拾包袱滾蛋,卻還是被當地憤怒的鄉民逮着,一頓拳腳棍棒竟給毆死了——落水的叭兒狗,照樣有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