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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人”私德的歷史辯論:民國名人風月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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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年間,一個未滿20歲的年輕人在他的日記裏,講述了年輕時候的荒唐。那時大概是1909—1910年的冬天,他寄身的中國新公學難以爲繼,家中又上演分家產鬧劇,生活一團糟,只能終日花天酒地。

在這位年輕人的日記和回憶錄裏,有許多類似的記錄。他在59天裏打牌15次,喝酒17次,進戲園11次,逛窯子10次。

讓他印象最深的是1910年2月12日(舊曆)的雨夜,當晚,他在妓院喝花酒,之後又去“打茶圍”(即點名叫妓女,喝茶聊天聽曲),酒醉歸家時向巡捕尋釁,被罰款5元。這事對他觸動極大,導致“一次精神上的大轉機”。

這位年輕人名叫胡適。

“公人”私德的歷史辯論:民國名人風月史

日後的胡適,以“中國青年的思想導師”自居,提起那些年少荒唐時,自然免不了痛心疾首。但平心而論,狎妓之舉在民國其實極爲普遍,絕非不懂事的年輕人的專利。

後來,即使當了北大教授。胡適仍未完全脫離風月,有次在上海喝花酒,又被人看到,還被包天笑撰文刊登於《晶報》,氣得他親赴報館,要找包天笑算賬。老包見勢不妙,立刻從後門逃跑,還在當晚日記裏寫下“胡適之自注銷《晶報》一篇文後,大窘,昨親至晶報館,餘急避之”這樣的話語。

娼妓合法化成爲名人熱衷風月的基礎

在中國古代史上,文人與妓女之間的逸事極多,但故事中的名妓往往並非我們現在所理解的妓女。古代的“娼”與“妓”有別,娼者“唱”也,妓者“技”也,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文藝工作者”,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要懂點,“客戶羣”爲達官貴人和文人雅士。至於賣身,大多是餘興節目。

滿清得天下後,認爲漢人官員好狎妓是其敗亡的一大原因,故在《大清律例》中規定文武官員嫖娼有罪,官員、“官二代”和拉皮條的都在受罰之列,但娼妓作爲弱勢羣體,卻不在被處罰之列。乾隆年間又有法例,規定北京內城不得開妓院,內城妓院遷至前門外大柵欄一帶,也就是“八大胡同”的前身。

辛亥革命成功後,有人認爲國家理應面貌一新,應予廢娼,卻不成功,娼業反而更盛。袁世凱就任大總統後,沿用清代的公娼制,妓院可領營業執照,定期納稅。

從某種程度上說,娼妓的合法化是民國名人熱衷此道的現實基礎,在合法的外衣下,與妓女風流純屬私德,與律法無關。

根據王書奴於1934年所寫的《中國娼妓史》統計,1918年,北京有妓院406家,妓女3880人。民國六年(1917年),有妓院391家,妓女3500人。又據《北京社會調查》估計,民國六年,北京私娼不下7000人。按此推算,當時北京的公娼私娼在萬人以上。另據1920年上海“淫風調查會”的調查數據,當時上海註冊從業娼妓總數爲60141人,但這個數字不包括外國娼妓及暗娼,據估計行業總人數在12萬人以上。

爲何如此“繁榮娼盛”?王書奴總結了幾條原因,針針見血,均指向民國的官員、軍閥、議員等的頭面人物是風月場中的常客,從而引領了社會風氣。換言之,這是上行下效。

妓院曾爲革命活動立過功

不要以爲妓院只關風月,有時還對辛亥革命有過積極作用。在革命時期,曾有不少革命活動是以妓院爲掩護進行的。

早在清末,陳其美便已是窯子裏的常客。這位青幫大佬在加入同盟會後,將祕密機關設於妓院。後來有記者採訪陳其美,在報道中寫道:“英公主持江浙兩省革命運動,設總機關馬霍路德福裏。此外,則清和坊琴樓別墅,及粵華樓十七號,爲附屬機關。表面則酣歌狂飲,花天酒地,以避滿清之耳目。不知者以爲醉生夢死之流耳。又孰知革命大事醞釀於此中哉!”

據記載,革命黨人鄧蔭南運籌革命活動時,是在沙田附近的紫洞艇(妓艇)上,以招妓來掩護“革命黨的臨時聚會”,據說“收效甚大”。在人們耳熟能詳的蔡鍔與小鳳仙的故事中,作爲妓女的小鳳仙也成爲了蔡鍔將軍革命行動的掩護。

不過,考慮到晚清立憲那幾年間,革命屢屢受挫,革命黨人大多消沉的真實情況,陳其美的“革命大事醞釀於此中”恐怕得打個折扣。

王書奴在總結中寫道:“這班人(推翻滿清的革命黨人)大半起於氓庶,來自田間。錦衣玉食,嬌妻美妾風味,從來未嘗染指。一旦得到高官厚祿,本可衣錦還鄉。回想從前做革命時候,吃了許多辛苦,受了多少恐怖,家裏只一個黃臉婆兒,不足以安慰精神,及辛苦革命代價,最簡便的莫如嫖娼了。”

這一說法,不但總結歷史,亦預示將來。有人說底層鳳凰男發跡後往往嘴臉一變,道理便在其中。

說革命黨人嫖妓之前,得先說說一位傳奇人物——民國四公子之一的袁克文。袁公子是位風流種子,一生與風月關係密切。而且他的文字溫潤自然、毫不做作,加之見多識廣,極多祕辛,他撰寫的專欄堪稱報紙暢銷之保證。

1920年,這位青幫的大字輩人物,開始在上海《晶報》刊載專欄《辛丙祕苑》,大談前滬軍都督、老派革命黨人陳其美的狎妓逸事,涉及人物還有應夔丞(即應桂馨)、沈翔雲,當然還有後來大名鼎鼎的蔣介石。

革命成功後,陳其美就任滬軍都督,也有人專門致信給他,勸他不要狎妓,別做“楊梅都督”。他則在報紙上回公開信,表示雖然過去偶有前科,但革命成功後,公務繁忙,“風月情懷,消磨殆盡”,絕對沒有出去鬼混。

實際上武昌起義後,陳其美常常出入上海五馬路的玉芳妓院,時人稱他“日走妓館,恣情濫狎”,這才招來了羣衆來信。那時他身邊還跟着一位小兄弟,名叫蔣介石。

陳其美還曾向老同志陶成章討要南洋華僑捐款充當公款,陶成章拒絕,表示這錢得用在革命工作上,不能嫖妓。據說,二人反目便是因爲此事,後來,陳其美指使蔣介石和王竹卿暗殺了陶成章。

之後,蔣介石一度躲在玉芳妓院裏,後來還納姚冶誠爲妾,這位姚姑娘就是玉芳妓院裏的孃姨,專門伺候高級妓女。

年輕的蔣介石在大上海耳濡目染,也有不少荒唐之舉。據說他還曾和王陵基爭風。這位王將軍曾留學日本,生性風流,酷愛嫖妓,二人在妓院裏爲爭一個美貌有才的“女校書”而大打出手。當時蔣介石正值落魄,王將軍正逢得志,事後還到處吹牛,說自己那時比老蔣有錢也比他有權,嫖的女人都比他的漂亮,“他想跟我爭,我就給了他一個大嘴巴”。

對於這些人的行爲,連革命先行者孫中山也備感痛心,認爲這是極其深刻的教訓。

有趣的是,在革命的大氛圍下,妓女的生意往往也被革命左右。《晶報》曾經報道,有一位名妓因爲不讀書,也不熟悉“愛國”、“同胞”這樣的新鮮詞,居然無人問津,生意難做。

民國沒有明令禁止嫖娼 因而官員嫖娼十分難禁

在王書奴總結的娼業盛行規律中,第三條和第四條直指當時的“社會流行”,分別是“代議士之浪遊”和“官吏之冶遊”。

所謂“代議士”,即指參議院和衆議院的議員。“當時如關於國務院之同意事件,預算案之通過事件,政團間之相互事件,幾無不以八大胡同爲接洽交之地。”大多數議員都沉迷於這燈紅酒綠燕語鶯聲的溫柔鄉,將之作爲討論政事的安樂窩。

他寫道:“至於民國七年(1918年)新國會議員,民國十二年(1923年)賄選議員,都是相習成風,一丘之貉,吏不必說了,下至省議員。縣議員以及市鄉自治員,選舉時之託人投票,選舉後之運動接洽,亦幾無不以酒食徵逐狎妓遨遊爲應酬無上良品,所以民國後娼妓之盛,與議員先生們確有關係的。”

民國時期,並沒有明令禁止嫖娼,因此整個民國時期官員逛妓院是非常流行的事情。

與王書奴這本《中國娼妓史》相互印證的是當時北京流傳的一個說法,指最喜歡逛八大胡同的是“兩院一堂”。蔡元培就曾寫道:“兩院一堂、探豔團、某某公寓之賭窟、捧坤角、浮豔劇評花叢趣事策源地。”

所謂“兩院”,就是國會的衆議院和參議院,“一堂”是京師大學堂,即今北京大學的前身。據說,當時京師大學堂狎妓之風極盛,每日晚飯後,老師帶頭,率領學生乘坐洋車,浩浩蕩蕩直奔八大胡同,師生同樂。

後來,有一位教育家赴北大任校長,立志改變此風氣,結果引發一場風波。他是蔡元培,另一位當事人名叫陳獨秀。

陳獨秀的風月故事引出“公人”私德的歷史辯論

1917年,蔡元培回國,出任北大校長。蔡元培以兼容幷包的姿態,延攬大量不同政治立場的人才,其中包括胡適、陳獨秀、錢玄同與辜鴻銘等。1918年1月19日,他還發起成立“進德會”,入會標準是“不嫖不賭不納妾”,大批師生加入,其中包括了陳獨秀、李大釗、胡適、劉半農等教員,以及傅斯年、羅家倫等學生。

可帶頭犯戒的,恰恰是進德會成立時高票當選評議員的陳獨秀。諷刺的是,早在1903年,陳獨秀籌備安徽愛國會。在草擬的該會章程中就有“戒洋菸、嫖、賭一切嗜好”一條。

眼下,裁判犯規了。1919年二三月間,陳獨秀的生活作風問題成了北京城中最熱的話題,各種報紙紛紛報道,周作人就曾在《知堂回想錄》中寫道:“北京御用報紙經常攻擊仲甫,以彼不謹細行,常作狹斜之遊,故報上記載時加渲染,說某日因爭風抓傷某妓下部,欲以激起輿論,因北大那時有進德會不嫖不賭不娶妾之禁約也。”

學者們也大多如此認爲,對陳獨秀的攻擊實有預謀,是當局籌劃並施壓。蔡元培對此頗爲憤怒,當時,翻譯家林紓經常抨擊北大詆譭孔孟,有違傳統,1919年3月21日,蔡元培回了一封公開信,其中表示“對於教員,以學詣爲主,以無背於第一種之主張(暗指學術自由、兼容幷包)爲界限,其在校外之言動,悉聽自由,本校從不過問,亦不能代負責任。”

其實,若拋開當局的幕後施壓,這只是一個至今仍然爭論不休的話題:公衆人物的私德是否有邊界。周作人說得很明白,沒有進德會的條條,怕是誰也沒法以陳獨秀的下三路問題說事;而蔡元培也把公人公事與私德區分開,藉此保護他所欣賞的陳獨秀。

1919年3月26日晚,蔡元培與北大教員馬敘倫、沈尹默齊聚湯爾和家中,一起討論陳獨秀之事。湯爾和,原本是陳獨秀得以進入北大的舉薦人,如今卻搖身一變,認爲不可對陳獨秀姑息。

陳獨秀由此被變相解僱。也是那一年,五四運動爆發,陳獨秀參與其中,最終被捕,出獄後南下上海,做了另一番大事業。

陳獨秀在此後與昔日好友胡適漸行漸遠,後者也爲此痛心疾首,但不妨礙他就私德問題說話。

1936年1月2日,胡適又一次致信湯爾和,表示:“我並不主張大學教授不妨嫖妓,我也不主張政治領袖不妨嫖妓,我覺得一切在社會上有領袖地位的人都是西洋所謂‘公人’(Public Men),都應該注意他們自己的行爲,因爲他們自己的私行爲也許可以發生公衆的影響。但我也不贊成任何人利用某人的私行爲來做攻擊他的武器。”

這種以私德攻擊別人的做法,又何止當年北大這一樁?在日後的政治變幻中,此做法幾乎已成某些人的殺手鐗。

娼妓在新中國成立後成功禁止

民國的娼妓問題,一直忽明忽暗無法禁止。直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方得到解決。1949年11月21日北京對娼妓業進行了徹底清除行動。政府組織妓女檢查身體,入教育院改造,經過學習和改造,在一千多名學員中,總計出院的人數爲1077人。

上海實行的是逐步取締,解放軍進城一年之後,《大公報》報道,註冊持照妓女已經從1897人減少到662人,而妓院數從518家減少到158家。到1951年11月13日,警方通知全市剩下妓院的老闆馬上關門。直到1968年,總計7000多名婦女在這裏接受過改造。

政府對妓女有病治病,進行職業培訓,絕大多數妓女成爲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如上海妓女中有900多位去了新疆,參加了生產建設兵團。

在中國歷史綿延幾千年的娼妓,終於在新中國成立後逐漸禁絕。

蔡鍔與小鳳仙

——以訛傳訛的江湖美談

民國時,也有一個名妓的故事廣爲流傳,那便是蔡鍔與小鳳仙。故事裏,英雄美女兩大要素齊全,救國大義與兒女情長並存,成了後來影視劇極其熱衷的題材。但若撥開歷史迷霧,便會發現這故事的水分。

與蔡鍔結緣時的小鳳仙,並非什麼當紅名妓,只是一個普通妓女,長於唱曲。袁泉則在《蔡鍔大傳》中寫到,小鳳仙曾回憶,自己當時年紀尚幼,“常聽他(蔡鍔)講些三國、水滸故事和做人的道理,又教我識字看書”。

以這樣的年齡和智識,要成爲蔡鍔的知音,甚至與他共謀出走大計,絕無可能。以蔡鍔爲人,既不可能如此託大,將機密泄露給一個少女,也不可能讓一個少女與他共擔風險。

在蔡鍔的出逃過程中,小鳳仙也絕不是什麼參與者甚至籌劃者。流行說法大致有兩種:一是蔡鍔之友哈漢章的說法,指1915年11月10日是哈母八十壽辰,蔡鍔出席,當晚在哈宅通宵打牌,清晨時由哈宅側門走出,直奔新華門總統辦事處,致電小鳳仙,說中午要約她吃飯,導致密探麻痹大意。蔡鍔藉機奔赴火車站,順利出逃。

二是民國名記者陶菊隱所記錄,指蔡鍔常常與小鳳仙乘車出遊,當日遊至火車站,混入車廂中出逃。在這兩種說法中,小鳳仙都只是幌子而已,甚至未必知情。

而摸不清蔡鍔究竟如何離去的北洋干將、警衛軍統領陸建章,將手下編造的小鳳仙將蔡鍔藏於車中逃脫的故事放出,藉以交差,也幫助了小鳳仙“揚名”。

一年後,蔡鍔英年早逝,北洋政府舉行國葬。小鳳仙送上兩幅輓聯,一是“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一是“萬里南天鵬翼,直上扶搖,那堪憂患餘生,萍水姻緣成一夢;幾年北地胭脂,自悲淪落,贏得美人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不過小鳳仙只是粗通文墨,輓聯是王血痕代撰,這位代筆人用了李靖和紅拂女的故事假託,還用了“萍水姻緣”和“美人知己”這樣的曖昧用詞,更使得這故事成了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