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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廷弼立下了不少功勞,爲何會被全國聲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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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廷弼是明末將領,熊廷弼三次經略遼東,在遼東巡撫任期間督造軍器,修繕城堡,調兵遣將扼守各衝要地點,互爲應援,守備大固。他還親巡瀋陽、撫順,相度形勢,召置流移,安定民心。熊廷弼的策略是以守爲主,反對浪戰,並聯合朝鮮牽制後金,卓有成效。曾力主放棄遼西退守關內,因此舉國聲討,最終被殺,傳首九邊。

大明天啓五年八月的一天。56歲的囚徒熊廷弼,被押往刑場。提牢主事張時雍,看到熊廷弼的胸前掛着一個小布袋,問他:袋子裏裝着什麼東西?熊廷弼答:我的無罪申辯書。張時雍又問:你沒讀過《李斯傳》嗎?裏面怎麼說的,“囚安得上書”!熊廷弼駁斥他說:是你沒讀過《李斯傳》。這句話是大奸臣趙高說的。說完,將申辯書交給張時雍,請他轉呈天啓皇帝朱由校。引頸就刑。

一代守遼名將,悲情收場。朱由校沒有替他平反。隨後繼位的崇禎皇帝朱由檢,也沒有替他平反。大約100年後,明朝敵人的後代、早已坐穩了帝國江山的乾隆,讀到熊廷弼的事蹟,一針見血地指出:明之曉軍事者,當以熊廷弼爲巨擘。讀其《陛辭》一疏,幾欲落淚!而以此盡忠爲國之人,首被刑典,彼其自壞長城,棄祖宗基業而不顧者,尚得謂之有人心,具天良者乎?明朝自壞長城,該死。

熊廷弼第一次被派往遼東,是萬曆三十六年。任務是調查鎮守遼東的老將李成樑。那一年,熊廷弼40歲不到,李成樑82歲。萬曆朝的邊疆危機一度得到緩解,兩員大將居功甚偉:東南戚繼光,東北李成樑。李成樑前後鎮守遼東近30年,拓疆千里,戰績卓著。清人寫《明史》,評價他說:“邊帥武功之盛,兩百年來所未有。”

其實,早在萬曆十九年,李成樑已遭彈劾去職。到了萬曆二十九年,整整10年,沒有李成樑的遼東,屢易總兵,都無所作爲。朝廷沒辦法,只得返聘李成樑,老將再出馬。重新出山5年後,出事了。遼東總兵李成樑與遼東巡撫趙楫,擅自棄地八百里,將萬曆初年開拓的寬甸六堡讓給努爾哈赤。當地居民六萬戶被迫回遷內地,流離失所。

熊廷弼立下了不少功勞,爲何會被全國聲討呢?

事情鬧得動靜很大,朝廷明令徹查。李成樑解釋,棄地是一項奇謀,作爲誘餌,誘降努爾哈赤。熊廷弼認爲,李成樑與趙楫之罪,“獻地不止棄地”,“通虜不止啖虜”,根本就是獻地私通女真人。罪可至死。熊廷弼是科舉出身,不是職業軍人,但他性格剛烈耿直,具有大無畏精神。萬曆皇帝派他巡按遼東,調查李成樑,估計正是看中他這一點。

傳說,熊廷弼巡行到金州,是年大旱。他到城隍廟祈禱,約定七日內要帶來雨水,不然就毀掉其廟。隨後他離開金州到了廣寧,超出約定期限三天了,天仍不下雨,於是他派人持劍趕回金州毀廟。派去的人還沒趕到,風雷大作,暴雨如注。他的大無畏精神,由此可見一斑。隨着調查的深入,熊廷弼發現了李成樑更多的問題。

李成樑是遼東本地人,以前作戰神勇,全賴他的一幫家丁。這幫家丁與李成樑結成利益共同體。早年,李氏集團爲了自身發展,想要建功立業,與國家想要御虜靖邊的意志一致。因此,雖然不時出現冒領戰功、掩敗爲勝的事,但總體上,李氏集團破敵立功,戰績還是輝煌的。

不過,朝廷第二次起用李成樑後,李氏集團的利益已經板結,無論對內對外,他們都宣稱並由衷地認爲:遼東一塊土,沒有李氏是鎮不住的。這時的遼東,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整個官員系統都出自李氏門下,其他人一去,待不了幾天就會被轟走。萬曆皇帝選中熊廷弼進駐遼東巡視,目的已經很明顯。

明朝皇帝最怕的事,不是外族寇邊,而是內部形成地方山頭,尾大不掉。所以任命文官武將,一定要形成牽制,防止一人獨大。當時,多少名將的悲劇,均是肇始於這種政治平衡術。但熊廷弼忠心耿耿,似乎沒有覺察到自己成了皇帝的槍手,更沒有預料到李成樑的命運,將來會在自己身上重演。他認真做事,詳細調查,欲置李成樑於死地。

在他眼裏,李成樑的所作所爲,根本不是爲了國家邊境安全,不是爲了遼東的安定,而是爲了個人及集團的私利。老道的萬曆皇帝覺得可以收網了,下了一道詔書,稱讚李成樑“鎮遼年久有功”,應予以卹典。讓李成樑體面地退休,逐漸讓出了山頭。不讓任何勢力佔據絕對優勢,這是皇帝們深信不疑的領導藝術。

熊廷弼第二次被派往遼東,是萬曆四十七年。準確地說,是該年六月,薩爾滸之戰後約3個月。任務是,作爲遼東經略,收拾殘局去的。他當年巡按遼東,三年時間,興屯田,築堡壘,嚴厲整軍,從不姑息養奸,使遼東風紀爲之大振。朝廷上的官員有目共睹,不管願不願意,都必須承認:熊廷弼不僅是摧毀地方山頭的“槍手”,或許還是能夠救時弊、挽頹局的大才。

但熊廷弼多少有些鬱悶。他在南直隸學臺任上,主持科舉考試,秉公錄取,淘汰了一批不學無術卻企圖走關係的官紳要人子弟,而這些子弟大多是東林黨後人。熊廷弼因此得罪了東林黨,從此陷入無盡的黨爭之中。這時候,因爲打死了違規學生事件,熊廷弼遭到彈劾,停職審查。他返回江夏老家,避見官府,不問政事,只是終日遊山飲酒。

表面優哉遊哉,其實內心十分痛苦。國事不堪,正是用人時,而他卻被“廢置”居家。他在一首詩中抒發了滿腹憂愁:歸來無事樂無休,手倦拋出臥小樓。百囀鵲鸝驚午夢,數聲燕語破眷愁。數年後,發生了薩爾滸之戰。這次戰敗,是明朝與後金戰爭態勢的一個標誌性的轉變。明軍在遼東軍事形勢急轉直下,形勢大壞,由攻勢變成了守勢,由優勢變成了劣勢。

如何收拾遼東殘局,成爲一塊燙手山芋。蟄居老家多年的熊廷弼,才被人想起來。熊廷弼救國心切,帶病每天晝夜兼馳二百餘里,奔赴遼東。當他抵達遼陽,展現在面前的是一幅戰敗後的慘狀:弱兵羸馬,朽甲鈍戈。檢查軍中武器,竟然發現“刀不能刑雞,棍不堪擊犬”。更可悲的是,遼東民心渙散,“家家抱怨,在在思逃”。

面對困局,熊廷弼採取了持久的防禦方針,招撫流民還鄉生產,同時整肅軍紀,處死了一批臨陣逃脫和貪贓枉法的將領。他上疏彈劾罷免了李成樑的兒子、總兵李如楨,說他“徒知拼死,而不能滅賊”。有勇無謀,會壞了大局。經過一年的整頓和治理,熊廷弼在遼瀋要地構建起一條依託軍堡、積極防禦的戰線。

萬曆四十八年,努爾哈赤曾率重兵來攻,結果被明軍打得狼狽而逃。熊廷弼固守的遼東,一時固若金湯。然而,這一年,在帝國的核心,一場前所未有的權力重組正在進行。這年七月,萬曆皇帝死去,泰昌皇帝即位,僅僅一個月後,又死於紅丸案。緊接着,天啓皇帝朱由校上位。朝中黨爭激烈,你死我活,遠在關外的熊廷弼未能倖免。

當初,熊廷弼接手遼東殘局時,最怕的不是敵強,也不是兵弱,而是御史言官的牽制。現在,他的擔憂終於成真。天啓皇帝上位後,朝廷中主張速戰的一撥人,聲稱看不慣熊廷弼的防禦戰略,指責爲龜縮戰略。他們要的是戰爭的結果,而不是爲戰爭做準備。楊漣,後來的“東林六君子”之一,上奏彈劾熊廷弼,說他鎮守有功,但也難辭其咎:“功在支撐辛苦,得二載之幸安;咎在積衰難振,悵萬全之無策。”隨後,大批奏疏告熊廷弼“無謀”和“欺君”。

曾經被認爲可堪大用的救時英雄,如今被說得一無是處。熊廷弼自我辯解說,這些人啊,身居廟堂,只懂議論,卻不諳軍事。前年就極力慫恿遼東作戰,等到戰敗,一個個閉口不敢再提戰字。現在我才收拾好殘局,這些人又急着催促開戰。這些人啊,都是“矮人觀場,有何真見”?熊廷弼或許沒想到,彈劾他的人,沒有真見,卻有利益。說白了,是東林黨人看見遼東局勢好轉,想扶自己人上去。

天啓皇帝派了一個叫朱意蒙的人,赴遼東調查熊廷弼。朱意蒙與熊廷弼沒有私交,但他調查後力挺熊廷弼,說:“臣入遼時,士民垂泣而道,謂數十萬生靈,皆廷弼一人所留,其罪何可輕議!”有才幹,力挽頹局,又有口碑,愛國愛民。這樣的雄才大將,怎能輕易定他的罪呢?但是沒用。熊廷弼還是從遼東經略的位子上被擼了下來,鬱悶還鄉。

熊廷弼立下了不少功勞,爲何會被全國聲討呢? 第2張

熊廷弼第三次被派往遼東,是天啓元年。任務仍然是,收拾殘局。此前,他被彈劾下臺後,袁應泰接替他出任遼東經略。袁應泰不懂軍事,一意迎合朝廷中速戰速決的叫囂,盲目進攻後金。同時,爲了標榜仁德,大肆收容關外饑民,讓努爾哈赤的奸細輕鬆混了進來。而努爾哈赤知道他向來視爲畏敵的“熊蠻子”被調走了,也喜不自勝。

袁應泰上任僅三四個月後,遼瀋之戰開打,奸細們輕鬆打開了瀋陽城門。被熊廷弼稱爲“神京左臂”的瀋陽,很快淪陷。緊接着,遼東首府遼陽也被努爾哈赤攻佔。明軍一路向西,退守到了遼河以西。袁應泰見大勢已去,舉家自殺。

朝廷上下,一片悲觀、恐怖的氛圍。他們,又想起熊廷弼了。

天啓皇帝招其入京,親自召見,並對他說,朕之前聽信流言,錯怪你了,現在後悔了,你回來吧。又對朝臣說,熊廷弼守遼一載,未有大失,換過袁應泰,一敗塗地。爲了表示對熊廷弼的信任,皇帝把先前攻訐熊廷弼的言官都罷免了。上任後,熊廷弼繼續堅持他原來的防禦戰略,以時間換取空間。但矛盾隨之而來。他在京師時,就向朝廷求兵、求餉,結果到出發時,仍無一着落。這讓他的計劃實施陷入被動,用他的話來說,“持空拳而與賊搏”,我沒有這個本事,相信也沒有哪一個大臣有這個本事。

明朝的財政困境此時暴露無遺。加上四川發生奢崇明叛亂,朝廷分身不暇。首輔葉向高正好趁此哭窮,說這些年來爲了遼事不斷加餉,民力早已困竭,再拖下去,內亂恐怕要比邊事更棘手了。與熊廷弼搭檔出任遼東巡撫的王化貞,不僅積極主戰,還向朝廷傳遞了一個信號:讓我來,不給錢也能打勝仗。

好了傷疤忘了疼,袁應泰的教訓不遠,但朝中大佬一聽到經濟廉價的方案,就很來勁。而且,王化貞是首輔葉向高的舊日門生,又得到兵部尚書張鶴鳴的贊助。這樣,熊廷弼雖爲遼東經略,卻陷入手中無兵、徒有其名的境地。王化貞則獨率大軍,駐守廣寧,被朝廷寄予厚望。二人觀點對立,釀成明朝史上著名的經撫矛盾。

天啓二年五月。正當兵部尚書張鶴鳴奏請撤掉熊廷弼,而王化貞則高喊秋天即可聽捷報的時候,努爾哈赤親率五萬大軍,渡過遼河,輕鬆拿下遼西重鎮廣寧。王化貞倉惶往山海關方向逃竄,途中,遇到率兵前來救援的熊廷弼,痛哭流涕。熊廷弼譏笑他說,說好的六萬大軍一舉蕩平遼陽呢?說罷,熊廷弼帶兵殿後,護送潰散的軍民撤到山海關。

廣寧之戰潰敗,結果是熊廷弼和王化貞都被下獄。雖有少數正直官員爲熊廷弼喊冤,說他處處受掣肘,不得施展,不應爲戰敗負責。但此前力撐王化貞的葉向高、張鶴鳴等東林黨人,爲了擺脫罪責,不斷將髒水潑向熊廷弼。更可悲的是,一代名將熊廷弼,在獄中竟然成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熊廷弼下獄三年後,本來有希望活下來,但此時,他卻被告發行賄東林黨人。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東林黨人在天啓四年發起了大規模的彈劾魏忠賢及其閹黨的運動。魏忠賢決定先發制人,對東林黨實行反撲。閹黨中有個姓馮的人,早年與熊廷弼有嫌隙,爲泄私憤,就向魏忠賢獻了一條毒計——捏造熊廷弼向東林黨人楊漣、左光斗行賄的罪名。在當時的黨爭中,涉及遼東事務,基本可定死罪。正如東林黨人此前在廣寧之戰的責任承擔中極力要甩鍋給熊廷弼一樣,魏忠賢要置東林黨人於死地,就想讓東林黨人與熊廷弼沾上關係。

結果,一生與東林黨人合不來的熊廷弼,變成了魏忠賢對付東林黨人的犧牲品。天啓五年八月。熊廷弼含冤而被處死,死後“傳首九邊”。相比之下,對廣寧潰敗負有首要責任的王化貞,後來從東林黨投靠了魏忠賢,受到庇護,直到崇禎五年才被處死。性格決定命運,站隊決定生死。明朝末年,政局黑暗若此,亡了也是活該。

熊廷弼死時,堅信自己是無辜的,要爲自己上疏辯冤。但直到明朝滅亡,他都未能得到平反。崇禎當政後,魏忠賢伏誅,有正直官員接連上疏爲熊廷弼訟冤。最終,崇禎允許熊廷弼的兒子,爲父親收葬。僅此而已,沒有撫卹其家室,也沒有恢復其官爵名譽。從崇禎的角度考慮,他當時面臨遼東更加焦頭爛額的局面,袁崇煥許諾他五年復遼,結果卻來了個己巳之變。誅殺袁崇煥,也不能解恨。在這種情況下,崇禎怎麼可能去爲原任遼東經略平反。

在他眼裏,要爲熊廷弼平反,等真的有人實現復遼希望,也不遲。然而,終其在位17年,只等來了亡國悲劇,對於熊廷弼的平反,也就不了了之了。熊廷弼未能平反,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東林黨在崇禎朝得勢,向來非我同志的熊廷弼,自然不會被他們奉爲榜樣。他們寧願儘快把他忘記。熊廷弼這樣的悲情英雄,可以稱之爲“中國式悲情英雄”。

他生前死後的遭遇,在中國歷史上很有典型意義。在他之前,無黨無私的岳飛、于謙,命運如斯;在他之後,遼東經略位子上的孫承宗、袁崇煥,亦面臨其命運重演。是非不清,功罪顛倒。在黨爭內鬥盛行、價值取向錯亂的年代,即便面臨亡國危機,國家利益也被各派置於集團利益之下,難怪連乾隆都要罵明朝是“自毀長城”。極少數像熊廷弼這樣的磊落之人,站出來。有膽識,有謀略,有本事,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但論是非,不計利害。最終,卻敵不過悠悠衆口,孤膽英雄難免悲劇收場。

假如,熊廷弼、孫承宗、袁崇煥等英雄人物,是因爲偉大,而不是因爲悲情而被歷史銘記,那麼,“明亡清興”的歷史是否會被改寫呢?這是肯定的,但這也肯定只是一種幻想。明朝末年的壞,是深入骨髓的壞,是臺上的派系和臺下的派系,都壞。熊廷弼說過,大丈夫生爲孝子,死爲忠臣,何慚於聖賢,何愧於天地哉?但是,明朝政局是該慚愧的,它配不上這樣俯仰無愧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