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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花姑子篇講了什麼故事?原文是怎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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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花姑子》原文

安幼輿,陝之拔貢[1]。生,爲人揮霍好義,喜放生。見獵者獲禽,輒不 惜重直,買釋之。會舅家喪葬,往助執紼[2]。暮歸,路經華嶽[3],迷竄山 谷中。心大恐。一矢之外,忽見燈火,趨投之。數武中,歘見一叟,傴僂曳 杖,斜徑疾行。安停足,方欲致問,叟先詰誰何。安以迷途告;且言燈火處 必是山村,將以投止。叟曰:“此非安樂鄉。幸老夫來,可從去,茅廬可以 下榻[4]。”安大悅,從行裏許,睹小村,叟扣荊扉,一嫗出,啓關曰“郎子 來耶[5]?”叟曰:“諾。”既入,則舍宇湫隘[6]。叟挑燈促坐,便命隨事 具食[7]。又謂嫗曰:“此非他,是吾恩主。婆子不能行步,可喚花姑子來釃 酒[8]。”俄女郎以饌具入,立叟側,秋波斜盼。安視之,芳容韶齒[9],殆 類天仙。叟顧令煨酒[10]。房西隅有煤爐,女即入房撥火,安問:“此公何 人?”答雲:“老夫章姓。七十年止有此女。田家少婢僕,以君非他人,遂 敢出妻見子[11],幸勿曬也。”安問:“婿家何裏?”答言:“尚未。”安 贊其惠麗,稱不容口。叟方謙挹[12],忽聞女郎驚號。叟奔入,則酒沸火騰。 叟乃救止,訶曰:“老大婢,濡猛不知耶[13]!”回首,見爐傍有薥心插紫 姑未竟[14],又訶曰:“發蓬蓬許,裁如嬰兒!”持向安曰:“貪此生涯, 致酒騰沸。蒙君子獎譽,豈不羞死!”安審諦之,眉目袍服,制甚精工。贊 曰:“雖近兒戲,亦見慧心。”斟酌移時,女頻來行酒,嫣然含笑,殊不羞。安注目情動。忽聞嫗呼,叟便去。安覷無人,謂女曰:“睹仙容,使我 魂失。欲通媒的,恐其不遂,如何?”女把壺向火,默若不聞;屢問不對。 生漸入室。女起,厲色曰:“狂郎入闥[15],將何爲!”生長跽哀之。女奪 門欲去。安暴起要遮,狎接臄 [16]。女顫聲疾呼,叟忽遽入問。安釋手而 出,殊切愧懼。女從容向父曰:“酒復涌沸,非郎君來,壺子融化矣。”安 聞女言,心始安妥,益德之。魂魄顛倒,喪所懷來[17]。於是僞醉離席,女 亦遂去。叟設裀褥,闔扉乃出,安不寐,未曙,呼別。 至家,即浼交好者造廬術聘,終日而返,竟莫得其居里。安遂命僕馬,尋途 自往。至則絕壁 巖,竟無村落;訪諸近裏,則此姓絕少。失望而歸,並忘 食寢。由此得昏瞀之疾[18]:強啖湯粥,則喠 欲吐[19];潰亂中,輒呼花 姑子。家人不解,但終夜環伺之,氣勢阽危。一夜,守者困怠並寐,生蒙瞳 中,覺有人揣而抁之[20]。略開眸,則花姑子立牀下,不覺神氣清醒,熟視 女郎.潛潸涕墮。女傾頭笑曰:“癡兒何至此耶?”乃登榻,坐安股上,以兩 手爲按太陽穴。安覺腦麝奇香,穿鼻沁骨。按數刻,忽覺汗滿天庭[21],浙 達肢體。小語曰:“室中多人,我不便住。三日當復相望。”又於繡袪中出 數蒸餅置牀頭,悄然遂去。安至中夜,汗已思食,捫餅啖之。不知所苞何料, 甘美非常,遂盡三枚。又以衣覆餘餅,懵 酣睡[22],辰分始醒,如釋重負。 三日,餅盡,精神倍爽。乃造散家人。又慮女來不得其門而入,潛出齋庭, 悉脫扃鍵。未幾,女果至,笑曰:“癡郎子!不謝巫耶[23]?”安喜極,抱 與綢繆,恩愛甚至。已而曰:“妾冒險蒙垢,所以故,來報重恩耳。實不能 永諧琴瑟,幸早別圖。”安默默良久,乃問曰:“素昧生平,何處與卿家有 舊?實所不憶。”女不言,但云:“君自思之。”生固求永好。女曰:“屢 屢夜奔,固不可;常諧伉儷,亦不能。”安聞言,邑邑而悲[24]。女曰:“必 欲相諧,明宵請臨妾家。”安乃收悲以忻,問曰:“道路遼遠,卿纖纖之步, 何遂能來?”曰:“妾固未歸。東頭聾媼我姨行,爲君故,淹留至今,家中恐所疑怪。”安與同衾,但覺氣息肌膚,無處不香。問曰:“薰何薌澤,致 侵肌骨?”女曰:“妾生來便爾,非由薰飾。”安益奇之。女早起言別。安 慮迷途,女約相候於路,安抵暮馳去,女果伺待,偕至舊所。叟媼歡逆。酒 餚無佳品,雜具藜藿。既而請客安寢。女子殊不瞻顧,頗涉疑念。更既深, 女始至,曰:“父母絮絮不寢,致勞久待。”浹洽終夜,謂安曰:“此宵未 會,乃百年之別。”安驚問之。答曰:“父以小村孤寂,故將遠徒。與君好 合,盡此夜耳。”安不忍釋,俯仰悲愴。依戀之間,夜色漸曙。叟忽闖然入, 罵曰:“婢子玷我清門,使人愧作欲死!”女失色,草草奔去。叟亦出,且 行且署。安驚孱遌怯,無以自容,潛奔而歸。

聊齋志異-花姑子篇講了什麼故事?原文是怎樣的呢?

數日徘徊,心景殆不可過。因思夜往,逾牆以觀其便。叟固言有思,即 令事泄,當無大譴。遂乘夜竄往,蹀躞山中[25],迷悶不知所住。大懼。方 覓歸途,見谷中隱有舍宇;喜詣之,則閈閡高壯[26],似是世家,重門尚未 啓也。安向門者訊章氏之居。有青衣人出,問:“昏夜何人詢章氏?”安曰:“是吾親好,偶迷居向。”青衣曰:“男子無問章也。此是渠妗家,花姑即 今在此,容傳白之。”入未幾,即出邀安。才登廊舍,花姑趨出迎,謂青衣 曰:“安郎奔波中夜,想己困殆,可伺牀寢。”少間,攜手入幃[27]。安問:“嶺家何別無人?”女曰:“妗他出,留妾代守。幸與郎遇,豈非夙緣?” 然偎傍之際,覺甚羶腥,心疑有異。女抱安頸,遽以舌舐鼻孔,徹腦如刺。 安駭絕,急欲逃脫,而身若巨綆之縛。少時,悶然不覺矣。

安不歸,家中逐者窮人跡。或言暮遇于山徑者。家人入山,則見裸死危 崖下。驚怪莫察其由,舁歸。衆方聚哭,一女郎來吊,自門外噭啕而入[28]。 撫屍捺鼻,涕洟其中,呼曰:“天乎,天乎!何愚冥至此!”痛哭聲嘶,移 時乃已。告家人曰:“停以七日,勿殮也。”衆不知何人,方將啓問;女傲 不爲禮,含涕徑出,留之不顧。尾其後,轉眸己渺。羣疑爲神,謹遵所教。 夜又來,哭如昨。至七夜,安忽蘇,反側以呻。家人盡駭。女子人,相向嗚 咽。安舉手,揮衆令去。女出青草一束,燂湯升許[29],即牀頭進之,頃刻 能言。嘆曰:“再殺之惟卿,再生之亦惟卿矣!”因述所遇。女曰:“此蛇 精冒妾也,前迷道時,所見燈光,即是物也。”安曰:“卿何能起死人而肉 白骨也[30]?勿乃仙乎?”曰:“久欲言之,恐致驚怪。君五年前,曾於華 山道上買獵獐而放之否?”曰:“然,其有之。”曰:“是即妾父也。前言 大德,蓋以此故。君前日已生西村王主政家[31]。妾與父訟諸閻摩王,閻摩 王弗善也。父願壞道代郎死,哀之七日,始得當。今之邂逅,幸耳。然君雖 生,必且痿痹不仁[32];得蛇血合酒飲之,病乃可除。”生銜恨切齒,而慮 其無術可以擒之。女曰:“不難。但多殘生命,累我百年不得飛昇。其穴在 老崖中,可於晡時聚茅焚之,外以強弩戒備,妖物可得。”言已,別曰:” 妾不能終事,實所哀慘。然爲君故,業行已損其七[33],幸憫宥也。月來覺 腹中微動,恐是孽根。男與女,歲後當相寄耳。”流涕而去。

安經宿,覺腰下盡死,爬抓無所痛癢。乃以女言告家人。家人往,如其 言,熾火穴中。有巨白蛇衝焰而出。數弩齊發,射殺之。火熄入洞,蛇大小 數百頭,皆焦臭。家人歸,以蛇血進。安服三日,兩股漸能轉側,半年始起。 後獨行谷中,遇老媼以繃席抱嬰兒授之,曰:“吾女致意郎君。”方欲問訊, 瞥不復見。啓襁視之,男也。抱歸,竟不復娶。

異史氏曰:“人之所以異子禽獸者幾希,此非定論也。蒙恩御結[34], 至於沒齒[35],則人有慚於禽獸者矣。至於花姑,始而寄慧於憨,終而寄情於忽[36],乃知恝者慧之極,恝者情之至也。仙乎,仙乎!”

聊齋志異-花姑子篇講了什麼故事?原文是怎樣的呢? 第2張

聊齋志異《花姑子》翻譯

陝西有個貢生,名叫安幼輿,爲人慷慨有義氣,又好放生。如果看見獵人捉住鳥獸,往往不惜高價買下來放掉。

有一次,他舅父辦喪事,他去幫忙,回來時天已晚了。路過華山,慌忙中迷了路,在一個亂山谷裏打轉轉,走不出來,心裏十分害怕。忽然瞥見一箭地之外有燈光閃爍,便快步投奔那裏。正走着,又見幾步之外有一個駝背老漢,拄着柺杖從斜路上匆匆趕過來。安生停住腳步,剛想向他問路,老漢卻先開口問起他是誰。安生便把迷路情況說了一通,並說看見前邊有燈光,一定是山村,要到那裏去投宿。老漢說:“那可不是安樂窩,幸虧我來了!快跟我走吧,我家茅廬可以住。”安生十分高興,跟着老漢走了一里之遙,看見一個小山村。老漢到一個柴門前敲門,一個老太婆出來,一邊開門一邊問:“郎君來啦?”老漢答應着。安生進屋一看,果然又低矮又潮溼。老漢挑亮油燈,請他坐下,便讓備飯。老太婆說:“先生是咱的恩人,不是外人!老婆子腿腳不利索,叫花姑子出來燙酒吧!”

一會兒,一個姑娘端着酒菜出來,擺好後,站在老漢身旁,一雙秋水般的眼睛顧盼着安生。安生一看,姑娘年輕俊俏,像個下凡的仙女。老漢又讓她去燙酒。西間屋裏有個煤火爐,姑娘便進去撥開炭火,燙酒去了。安生便問:“這是您的什麼人?”老漢回答道:“老夫姓章,七十多歲了,就這一個女兒。莊戶人家沒有奴僕,因您不是外人,纔敢叫妻子女兒出來,別笑話纔是!”安生又問:“許了哪裏的婆家?”老漢答:“還沒許人!”安生便不住口地誇讚她長得漂亮聰明。老漢正謙讓着,忽聽花姑子驚叫了一聲,急忙跑過去看,原來是酒沸出壺蓋火焰騰起。老漢一面把火撲滅,一面申斥說:“這麼大丫頭啦,燙沸了還不知道!”一回頭,看見爐臺旁放着一個沒編完的青草心插的紫姑神,便又申斥:“辮子這麼長了,還跟小孩兒一樣!”說着便拿過來給安生看,還說:“就是貪着編這玩藝兒,把酒燙沸了。您還誇獎她,豈不羞死!”安生接過來一看,那紫姑神編得有眉有眼有袍裙,手工十分精緻,禁不住嘖噴稱讚:“別看是個玩物,可也看出慧心!”反覆端詳着,愛不釋手。花姑子頻頻來斟酒,嫣然含笑,毫無羞澀之態。安生注視着她,十分動情。

恰巧老太婆在廚房裏招呼人,老漢應聲進去。安幼輿趁機對花姑子說:“一見姑娘的仙容,我的魂兒都丟了。我想託媒來你家說親,恐怕不成,怎麼好呢?”花姑子默默地端着酒壺在爐上溫酒,似乎沒聽見。又問了幾次,都不應聲。安生就向西屋裏湊近,花姑子急忙站起身躲避,厲聲說:“狂生闖進來想幹什麼?”安生長跪地上哀求,花姑子奪門要走,安生突然起身緊緊摟住了她。花姑子尖叫一聲,嗓音都顫了。老漢聞聲匆匆趕來詢問,安生趕緊鬆開手退出來,一臉羞愧,十分害怕。花姑子卻從容地對父親說:“酒又沸了,要不是安郎過來,酒壺就燒化了!”安生一聽,才放下心很感謝她,更加神魂顛倒,忘了是怎樣來的。於是裝醉離開酒席,花姑子也就去了。老漢給他鋪好被褥,也關門離開。安生睡不着,天不明就起身告別回家,立即託一位好友前來作媒說親。等到黃昏,好友回來了,竟然連村子都沒找着。安生不信,又讓僕人備馬,親自尋路去找。到了華山一看,盡是高山絕壁,果然不見那個村莊;又到近處打聽。山民都說很少聽說有姓章的人家。這才無精打彩地回家來。

安幼輿從此晝思夜想,飯吃不下,覺睡不着,不久便患了昏瞀症,臥牀不起了。家裏人熬粥喂他,也都嘔吐出來。他在昏迷中總是呼喚花姑子,家人們也不懂是什麼意思,只好日夜守護着,眼看病危了。一天晚上,護理的人實在睏倦,睡着了。安生在朦朧中覺得有人輕輕推他,他略睜開眼看,竟是花姑子站在牀邊,不禁精神清醒,望着她潸潸流淚。花姑子低頭湊近他笑着說:“癡情兒何至到這個地步!”說着上牀坐在安生的腿上,用兩手替他揉搓太陽穴。安生覺得頭上像是吹進一股麝香氣,穿過鼻樑,一直浸潤到全身骨髓裏去。揉搓了一會兒,就滿頭冒汗,漸漸地四肢也汗浸浸了。花姑子小聲說:“你屋裏人多,我住下不方便。三天後我一定再來看你。”又從花襖袖裏掏出幾個小圓蒸餅放在牀頭,悄悄地走了。

到了半夜,安幼輿汗已消去,想吃東西,摸過蒸餅一嘗,又甜又酥,不知包的什麼餡,就吃了三個。又用衣裳把蒸餅蓋住,就呼呼酣睡了。直到上午八九點鐘才醒來,渾身頓覺輕鬆。三天過去,蒸餅吃完,便精神抖擻起來。晚上,安生打發家人們散去,又怕花姑子來了打不開門進來,便偷偷跑到庭院裏把門閂都拔掉。不大工夫,花姑子果然來了,笑着說:“癡郎君!不謝謝大夫嗎?”安生高興極了,抱住她同眠,親愛已極。花姑子說:“我冒着人說閒話的罪名前來,是爲了報您的大恩。咱倆並不能百年合好,希望您早點另作打算。”安生默想了半天,便問:“素不相識,什麼地方和您有過來往?實在想不起來。”花姑子也不回答,只是說:“您自己再想想。”安生又求花姑子與他正式成婚,花姑子說:“天天夜裏來,固然不行;要想結爲夫妻,也辦不到。”安生一聽,不禁一陣悲傷。花姑子說:“您一定要結爲夫婦。那就明天晚上到我家來吧。”安生又轉悲爲喜,問花姑子:“路這麼遙遠,你一雙纖秀的腳,怎麼說來就來了呢?”花姑子說:“我本來就沒回家。村東頭聾老媽是我姨,我住在她家。爲了你拖延到現在,說不定家裏已經起疑心了。”安生與花姑子同牀,只覺得她的肌膚和呼吸,無處不生香氣,問道:“你薰的什麼香料,以致骨肉都有香味?”花姑子說:“我從來不薰香料,是天生就這樣的。”安更驚奇了。

第二天早上花姑子告別時,安生又擔心迷路,花姑子便約定在路口等他。天剛擦黑,安幼輿便騎馬跑去。花姑子果然在路口迎接,兩人一同走進章家院子,老漢老嫗高興地迎他進去。酒菜沒有什麼名貴佳品,莊戶飯菜吃得格外香甜。晚上安生就寢時,花姑子也沒過來看看,安生很懷疑。夜深之後,花姑子纔來了,說:“爹媽嘮叨個沒完,叫你久等了。”兩人倍加親熱。花姑子對安生說;“今夜的歡會,就是百年之別。”安生驚問爲什麼。花姑子說:“我爹因爲這小村荒涼寂寞,要搬家到遠方去了。我和你的歡好,過了這一夜便到盡頭了。”安生不願分手,翻來覆去,嘆息不止。兩人正依依難捨,天透亮了,老漢忽然闖進來罵道:“臭丫頭,清白門庭,全被你玷污了!真叫人沒臉見人!”花姑子大驚失色,慌忙逃了出去。老漢也退出去,邊走邊罵不絕口。安生又羞又怕,無地自容,趕緊偷偷溜回。

安幼輿回到家,好幾天坐不下來,心神不定,光景難捱。又想夜裏再去;越牆進去,見機而作。老漢既說有恩,即使發現了,總不會大加譴責吧。於是乘夜跑去,在大山中轉來轉去,又迷路了。這才驚恐起來。正在尋找歸路,又見山谷裏隱隱有所宅院,便高興地朝那裏走去。走近一看,是一座高門大院,像是大戶人家,大門還沒有關。安幼輿上前敲門打聽章家的住處。一個丫鬟走出來問:“深更半夜的,誰打聽章家呀?”安生說:“我和章家是親戚,迷路了,沒找到。”丫鬟說:“您不用打聽章家啦!這裏是她妗子家,花姑正在這裏呢,容我去稟報她一聲!”進去不大工夫,就又出來邀請安進院。安生剛登上廊下臺階,花姑子已經快步迎接出來,對丫鬟說:“安郎奔波了大半夜,一定累壞了,快侍候牀鋪讓他歇息吧!”不一會兒,兩人便攜手進入羅帳。安問:“妗子家怎麼沒有別人呢?”花姑子說:“妗子出去了,留下我替她看家。可巧你就來了,豈不是前世的緣分嗎?”可是安生一親近這女子,一股羶腥昧直衝鼻子,心裏好生猜疑。這女子卻一把摟住他的脖頸,突然伸出舌尖舔他的鼻孔,安生頓時覺得像錐子扎進腦袋一樣痛徹骨髓。他嚇壞了,想掙扎逃跑,身子卻又像被粗繩捆住,轉眼間便昏迷過去,失去了知覺。

安幼輿沒回家,家人們四處找遍。忽聽有人說黃昏時曾遇見他在山路上走,家人又找到山裏,見他已經赤身裸體地死在懸崖下面。家人感到驚異,又琢磨不出是何緣故,只好把他擡回來。全家人正圍着他傷心哀哭,忽見一個年輕女子從大門外一路嚎啕大哭着進來弔喪,趴在安生的屍體上,呼天搶地地痛哭起來:“天啊,天啊!怎麼糊塗到這地步啊!”直哭到嗓音嘶啞。才收住淚,向家中人們說:“千萬別急着收殮,停屍七天再說。”衆人不知這是何人;正要問她,她也不答理,含淚返身出門去了。家人招呼挽留她,她連頭也不回,家人緊跟出去,已經無影無蹤了。大家疑心她是神仙下凡,趕緊照她的囑咐辦理。夜裏她又來了,照樣痛哭如昨。

到了第七夜,安幼輿忽然甦醒過來,翻了個身,呻吟起來,家中人們都嚇了一跳。這時,女子又來了,安生一見,是花姑子,相對嗚嗚痛哭起來,安生撰撰手,讓衆人退出去。花姑子拿出一把青草,煎了一升藥湯,就着牀頭給安生喝下去,一會兒,他就能說話了。他長嘆一聲說:“殺我的是你,救活我的也是你!”於是把那天晚上的遭遇述說了一遍。花姑子說:“這是蛇精冒充我。你前一次迷路時看見的燈光,便是這東西。”安生說:“你怎麼竟能讓人起死回生呢?莫非真是神仙嗎?”花姑子說:“早就想告訴您,又怕嚇着您。您五年前是不是曾在華山路上從獵人手中買下一匹獐子放了?”安幼輿一想:“是啊!有這回事。”花姑子說:“那就是我父親。上次他說大恩,就是指這件事。您那天晚上已經轉生到西村王主政家了。我和父親趕到閻王面前告狀,起初閻王還不受理。是我父親提出情願毀了自己多年修煉的道業替你去死,哀求了七天,纔得到恩准。今天咱倆還能見面,實在是萬幸。可是您雖然活過來了,必定癱瘓;須得蛇血兌上酒喝下去,病纔會好。”安生一聽,恨得咬牙切齒,又愁沒辦法把蛇捉住。花姑子說:“這也不難。不過多殺生命,會連累我百年不能得道昇天罷了。蛇洞就在華山老崖下,可以在晌午過後堆上茅草去燒,再在洞外準備強弓提防着,一定能捉住這妖物。”說罷,也長嘆一聲,說:“我不能終身陪伴您,實在令人傷感。可我爲了您,十分道業已經損去了七分,您就原諒我吧。這一個月來,常覺得腹中微動,想必是種下孽根了。無論是男是女,一年後一定給您送來。”說着又流下淚來,告辭而去。

安劫輿一夜醒來,果然覺得下半截身子就像死了一樣,用手撓撓,毫無痛癢,就把花姑子的話告訴家人們。家人們便按照說的辦法到華山老崖下蛇洞口點起火來。果然有條大白蛇冒着濃煙鑽出來,家人們一齊放箭,把它射死了。火熄滅以後,他們進洞一看,大小數百條蛇也都燒焦了。家人們把死蛇運回家,煎蛇血藥物給安幼輿喝下去。服了三天,兩腿漸漸能夠轉動,半年後就能下牀走路了。

後來安幼輿因思念花姑子,又獨自到華山裏去,在山谷中遇見了章老太太,抱着一個襁褓嬰兒交給他說:“我女兒她向您致意、問候。”安幼輿剛想打聽花姑子的消息,老太婆卻轉眼間消失了。安幼輿把小被褥打開一看,是個男孩,急忙抱回家來撫養,終生沒再娶妻。

異史氏說:“人和禽獸的區別很少,這不是定論。在接受恩惠,直到老死想盡一切方法來報答,那麼人和禽獸相比起來,有時要感到慚愧呢!至於說到花姑,開始時在她的憨樸中蘊含着聰慧;在最後,她的悲愁裏含有深情,從她身上我們才懂得憨樸是聰慧的最高境界,悲愁是最深切的情感。她是個仙子呀,她是個仙子呀!”

聊齋志異《花姑子》賞析

本篇一開始就給人留下兩個懸念,一是安幼輿在歸家途中,迷失路徑,見遠處燈火,認爲一定是山村,欲往投宿,忽有一老頭告訴他,這不是安樂鄉;二是老頭爲安指點迷徑,要他相隨去自己家,到-d,村.叩門,一太婆開門就問,郎子來了嗎?分明事先就知道。老頭又稱安爲恩主,引出花姑子,讓人有點不知所云。這兩個懸念,既是作者扣讀者心絃的表現方法,又是本篇表現的基本線索。沿着第一個懸念,本篇讓安爲尋訪花姑子而迷途山中,探訪章氏,竟到了以前所見的燈火處,有蛇精假冒花姑子,與安圖一宵之歡,使安裸死危崖,印證了老頭所說的非安樂鄉。沿着第二個懸念,重寫花姑子報恩,又遲遲不說所報爲何,既救因迷戀她而病勢垂危的安於前,又救裸死的安於後,最後才點明花姑子是報五年前的放生之恩,使人心下冰釋。這兩條線索雖然不是絕對平行,但客觀揭示了本篇有意識地以二者相互照應,並以後者爲主要線索,寫花姑子及其父母的報恩行爲。它沒有跳出美人報恩主的表現模式,以花姑子“芳容韶齒,殆類天仙”所引起的安幼輿的情癡意迷爲基本點,立足於此,纔有了安的生生死死。對於安迷戀花姑子,表現得極其細膩透徹,並始終處於峯巔,使他之所以病危,之所以上山成爲心性的必然。相反地對花姑子的表現極有分寸,她爲獐精並不妖冶浪浮,對安也不是一見鍾情,只爲報恩才救安的危難;爲安的癡情所感,纔有一宵之會,並說明“此宵一會,乃百年之別,”使熱烈與平淡、情感與理智交織在一起。她的情感一旦投入,就陷於喜、愁之中,而愁遠勝於喜,反讓人覺得真切感人。同時,假花姑子的貪情又襯托了花姑子的純真,假作真終爲假,花姑子形象更加鮮明、可愛。

本篇運用較多的筆墨描寫了花姑子父親的形象.爲報恩,在山林中守侯安,最後還代安死。但他在家庭中顯示出做家長的粗暴,酒沸火騰的呵責,知女兒與安的一宵之會,人罵女兒“玷我清fJ,使人愧怍欲死”,足見其家教的嚴厲。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花姑子在與安的情戀上表現出矜持,就是很自然的了。

本篇還長於細節描寫,初寫“酒沸火騰”一節,是常有的生活畫面又很合情理的事。繼寫所謂的“酒復涌沸”一節,展示安的迷戀癡狂和花姑子的急智,以“酒復涌沸”爲藉口,掩飾了安的輕狂和她自己的尷尬境地。而寫假花姑子貪情,僅“女抱安頸,遽以舌舐鼻孔.徹腦如刺”一句,就把蛇精的急不可耐和貪婪本色暴露爲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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