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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廣是司馬遷吹出來的?戰績總和不如衛青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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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時代,讀到“平明尋白羽,沒在石稜中”,李廣力挽強弓的英武形象便深深印在腦海裡;次讀“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更是對飛將軍敬重萬分;再讀“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不由得替李將軍委屈憤懣。但後來知道漢武帝的故事後,開始對偶像李廣產生懷疑。漢武帝時期是武人各顯其能的時代,武帝的用人原則是拔賢選能,出類拔萃的人壓不住。李廣若是將帥之材,沒有理由不能封侯。筆者細讀史書,通過量化分析和比較研究,發現了箇中原因。通過重讀李廣,筆者感到僅僅通過文人的詩歌去認識歷史是危險的,要全面瞭解古代人物,還得零距離接觸故紙堆。

李廣是司馬遷吹出來的?戰績總和不如衛青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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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李廣打了多少仗?

筆者目力所及,迄今尚無人對李廣的出戰進行詳細統計,而這恰恰是進行深入分析的基礎。李廣自殺前說自己“結髮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史記?李將軍列傳》),不過真正記錄在案的只有八次。李廣的作戰物件多為匈奴軍,唯一例外是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的“昌邑之戰”作戰物件為吳軍。在這八次出戰中,李廣的戰績是三勝兩負,還有三次出擊未能與敵接戰。

先來看李廣的三次“小勝”。

一是“蕭關之戰”,此為李廣從軍後的首戰。是役,《史記·李將軍列傳》僅落8字:“用善騎射,殺首虜多。”只有結合《孝文帝本紀》和《匈奴列傳》才能理出更多頭緒。文帝十四年(公元前158年)冬,匈奴單于率軍14萬入掠北地郡(今甘肅慶陽西北),殺北地都尉,入蕭關(今寧夏固原東南)。文帝發兵10餘萬(騎兵10萬,車兵千乘),名為“擊胡”,其實雙方並未接戰。匈奴軍在塞內搶掠月餘後“遁走”,漢軍才實施象徵性追擊,“逐出塞即還,不能有所殺”。顯然,漢軍以驅匈奴出塞為滿足,並無打殲滅戰、消滅敵人有生力量的打算。在追擊中,李廣很可能利用他的高超箭術,射殺了一些掉隊或落單的匈奴將兵。李廣因射藝高超,表現搶眼,戰後得以進入皇宮擔任郎中。換言之,蕭關之戰使李廣由普通一兵榮升中央警衛團成員,一躍成為皇帝保鏢。

二是“昌邑之戰”,此為李廣唯一一次與匈奴以外的敵軍作戰。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發生吳楚之亂。周亞夫擔任平叛大軍統帥,他採用“堅守飢敵”戰法,直到吳軍因飢餓撤圍昌邑(今山東鉅野),才出動精兵追殺,“大破之”(《史記·絳侯周勃世家》)。此役,李廣以騎郎將(皇帝的侍從武官)為驍騎都尉(輕騎兵將領)身份參加平叛,《史記》的相關記載非常簡約――“取旗,顯功名昌邑下”(《史記·李將軍列傳》)。在追擊中,李廣一馬當先,奪了吳軍軍旗,耀名於當地。意外的是,李廣在戰後不僅未得任何封賞,還被調離中央,遷任邊境太守。原來李廣犯了一個嚴重的政治錯誤――接受了樑王的將軍印。樑王何許人也?景帝的親弟弟,竇太后最喜歡的寶貝兒子。景帝為討母親歡心,曾戲言“千秋之後傳樑王”。不料,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竇太后當真了。景帝只要兒子接班,哪想過真的傳位給弟弟,他後悔自己失言,一直盯防著樑王。李廣接受樑王將軍印,事先既未向景帝彙報,更未經景帝同意,屬於“私受”。景帝得知此事後,懷疑李廣被樑王收買了,僅僅出於安全考慮,也不會再讓樑王的人繼續留在自己身邊當侍衛,遂將李廣出調為上谷(今河北懷來)太守(一郡最高行政長官)。之後,李廣走馬燈似的在今甘肅、河北、陝西、山西、內蒙古等地做過七地邊郡太守。很明顯,景帝一直在提防李廣,怕他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培植私人勢力。

三是“上郡之戰”,此為李廣最後一次勝仗。當時,中貴人(皇帝寵臣,被派到李廣身邊做監軍)率“數十騎”偶遇三名徒步的匈奴射手,想以眾擊寡,不料竟被對方射殺殆盡。中貴人也中箭負傷,趕緊逃回去告訴李廣。李廣料定對方是神箭手,立即率“百騎”追之。值得注意的是,李廣並未採取狼群戰術,而是將百騎分為兩翼包抄,防敵逃脫,自己以一對三,射殺兩人,生擒一人。這不像打仗,倒像秀箭術。不料,李廣百騎驟遇匈奴大軍,面臨非死即俘的險境。李廣沒有慌亂,更沒有逃跑。他十分鎮靜,不撤反進,甚至下馬休息,擺出疑兵架勢,甚至突襲射殺了一名身著白衣的敵軍將領。見此,匈奴軍懷疑李廣率領的百騎不過是誘餌,漢軍設有埋伏,遂不敢進擊,到傍晚時主動撤去。司馬遷對李廣的神勇表現有五次特寫,這是第一次。他妙筆生花,既突出了李廣高超的射藝,更強調了李廣的機智,使讀者留下了李廣“有勇有謀”的深刻印象。不過,司馬遷也露出了兩個破綻:其一,他先寫中貴人率領的數十騎幾乎為三名匈奴射手殺盡,本是為突出李廣的高超箭術作鋪墊,實則暴露出李廣平時訓練士兵成效不佳。其二,李廣率百騎追擊三名匈奴射手,竟未知會本部兵馬!試想,李廣大本營若在此間遭到匈奴軍突襲,漢軍沒有主心骨,如何應付?這就是李廣往往“小勝大敗”的根本原因。

再來看李廣的兩次“大敗”。

一是“雁門之戰”。漢武帝即位第七年,意圖在馬邑(今山西朔州市東)誘擊匈奴,不意事洩無功(李廣亦參與是役)。之後,漢匈徹底翻臉,但邊境貿易尚未中斷。漢武帝遂決定乘匈奴前來貿易之機殲滅之。元光五年(公元前129年),漢武帝派出四路漢軍出擊,其中李廣率軍1萬自雁門(今山西右玉東南)出擊。不料,李廣所部遭優勢敵軍圍殲,連李廣本人也被生擒。此役有個細節容易被忽視――李廣所部“所失亡多”(《史記?李將軍列傳》)。“失”在“亡”之前,說明被打散的人比戰死的人多(司馬遷用詞十分謹慎和準確,散比亡多稱“失亡”,亡比散多稱“亡失”,如《項羽本紀》說到章邯為將三年,所部士兵亡多於散時,即用“亡失”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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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言之,李廣的1萬人並非全軍覆沒,而是有不少人逃脫。既如此,何以全軍統帥李廣被生擒?司馬遷沒有交代,班固也沒有說明。不過據《漢書·李廣蘇建傳》記載,李廣被俘後乘機逃脫,南行數十里“得其餘軍”。由是觀之,此役很有可能是失敗版的“上郡之戰”:李廣再次採取冒進戰法,親率先頭部隊出擊,結果遭敵軍圍殲。這一次,匈奴軍沒有再把李廣率領的先頭部隊當做漢軍伏擊的誘餌,遂生擒之。有意思的是,很多人都知道李廣被活捉後又機智逃生的故事,卻全然忘記了李廣葬送1萬軍隊的事實。此役,李廣是以衛尉(九卿之一,掌宮門禁衛)身份出任將軍,戰後本應回任衛尉,但因戰敗被判斬刑。顯然,西漢軍方並未因李廣個人有神勇表現併成功逃回就寬恕他。結果,李廣交了贖金才換回一命(此為漢制規定,並非行賄),被貶為平民。

二是“右北平之戰”。李廣當了兩年的平民,逢鎮守右北平(今遼寧凌源西南)的韓安國(最高做到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在司馬遷筆下是一個世故無能的形象)去世,李廣得以東山再起,出任右北平太守。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漢武帝令霍去病率兵再次進擊河西。作為配合,張騫率軍1萬、李廣率軍4千自右北平出擊,以牽制匈奴左部。兩人分道進擊,李廣所部遭遇匈奴左賢王4萬大軍。李廣揮軍力戰,儘管殺傷相當數量之敵,但自己亦幾乎全軍覆沒,李廣僅以身免。結果,李廣功過相抵,無賞無罰。倒黴的是張騫,他因未能如期與李廣會師,由博望侯貶為庶民。

此外,李廣還有三次出擊,但未能與敵接戰。

一是“馬邑之謀”。漢武帝23歲時,在馬邑(今山西朔州市東)佈下30萬伏兵,擬誘殲匈奴大軍。10餘萬匈奴軍行至馬邑北百餘里時,軍臣單于識破了漢軍的誘擊之計,迅速退去,使漢軍勞而無功。李廣以驍騎將軍的身份參與埋伏,未能與敵接戰。

二是“漠南之戰”。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衛青率軍10萬自定襄(今內蒙古和林格爾縣)出擊,尋殲匈奴主力。此役,漢軍斬首1.9萬,而且殺掉許多匈奴頭目,不少人都立了功,偏偏李廣無功。究其原因,李廣時任“後將軍”,等他出擊時,仗已打得差不多了。

三是“漠北決戰”。此役,漢武帝原本不想讓李廣出征。在這之前,漢武帝已經給過李廣至少四次機會(馬邑之謀、雁門之戰、漠南之戰、右北平之戰),但李廣兩次無功,兩次戰敗。漢武帝由此認定李廣是個“黴將”,故漠北決戰的出征將領名單中沒有李廣的名字。李廣不服,“數自請行”(《史記·李將軍列傳》),並要求擔任“前將軍”。漢武帝猶豫好久才答應,但他仍不放心,明裡給了老將李廣面子讓他做前鋒,暗裡則交代衛青不要讓李廣與匈奴接戰。臨戰前,李廣所部被衛青藉故支開,由“前軍”變“右軍”,最後因失道誤期自殺。衛青率領漢軍主力擊敗匈奴軍主力,但未能活捉伊稚斜單于,殺敵數也遠不如霍去病(1.9萬比7萬餘),留下莫大遺憾。保守估計,如果李廣的前軍與趙其食的右軍不被支開,不敢說一定能活捉伊稚斜,至少戰果會更大,而李廣本人很可能戰死(他兩次陷入敵軍包圍,一次被活捉,一次隻身逃回,這一次很可能選擇戰死沙場)。衛青戰後反省自己的錯誤,非常後悔,曾暗示李廣將迷路失期的責任推給其部下。李廣自殺後,衛青十分愧疚。及後,李廣之子李敢為父報仇擊傷衛青,衛青沒有報復,而是隱瞞了此事。從衛青的行為不難看出,他也認為不該支開李廣。

二、為何難封侯?

關於這個問題,問得最多的大概是李廣自己。他將自己不能封侯的原因歸結為命:“無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且固命也?”(《史記·李將軍列傳》)看來,李廣是個不善於總結的人,一直沒搞懂自己為什麼建不了功封不了侯。

李廣是司馬遷吹出來的?戰績總和不如衛青一仗 第3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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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封侯,先得對照西漢的封侯標準。當時,封侯的情況主要有以下幾種:1.軍功封侯、2.王子封侯、3.。外戚宦官封侯、4。子承父爵、5.降者封侯。就李廣的條件而言,只能走第一條路。

文帝時期,西漢奉行休養生息政策,力避戰爭,李廣難有立軍功封侯的機會。故文帝才會對他說:“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史記·李將軍列傳》)但有一事令人費解:文帝去世前一年(公元前158年)冬,6萬匈奴軍分兩路進犯上郡和雲中郡。文帝派人禦敵,統兵將領六人(中大夫令勉、故楚相蘇意、前郎中令張武、河內守周亞夫、宗正劉禮、祝茲侯徐厲),李廣不在其中。文帝為何不給李廣機會?難道文帝深知李廣並非帥才,他上面那句話只是慰語?景帝時期,李廣本在昌邑之戰中立下戰功,卻因犯下政治錯誤,未得封賞。其後,李廣長期駐守邊關,殺敵機會很多。然而,由於景帝繼續對匈奴取戰略守勢,漢軍只守不出,不可能獲得大的戰果。李廣不能大量殺敵,遂不得因功封侯。漢武帝上臺後,對匈奴改取戰略攻勢,屢屢出動大規模騎兵集團尋殲匈奴軍。在漢武帝當政的四十餘年,軍人立功封侯的機會很多。據統計,漢武帝時期受封侯爵者共計89人,其中將軍為侯者53人,匈奴及其他少數民族降漢受封者29人,佔全部侯爵的92%,其他因非軍功而為侯者不過7人。(軍事科學院:《中國軍事通史》第5卷《西漢軍事史》,軍事科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07頁)然而,李廣的名字始終沒有出現在封侯名單裡。為什麼?很簡單,軍功(殺敵相對數量)不夠。

欲封侯,看軍功。西漢軍功爵制完全量化,按照軍人所獲敵軍首級數量計算,標準十分明晰。筆者很想知道李廣徵戰一生究竟殺敵多少,讀了好幾遍《李將軍列傳》,發現僅有一處具體記載――殺匈奴“射鵰者”三人,“白馬將”一人。相反,衛青與霍去病的殺敵數量則記載得十分詳細(衛青5次出擊,殺敵5萬餘;霍去病4次出擊,殺敵11萬餘)。司馬遷十分欣賞李廣,如果李廣戰功卓著,司馬遷當會載入《史記》。司馬遷沒有寫,大概只有一種可能:李廣殺敵不多,上不了檯面。儘管如此,還是可以大致推算出李廣一生的殺敵數量。西漢的侯有兩級,高者為列侯(承秦之“徹侯”,因避漢武帝劉徹諱,改稱“列侯”),低者為關內侯。兩者最主要的區別是關內侯無封國,只有食邑。衛青首次出戰,直搗匈奴龍城(單于祭天和聚會首領的場所,在今蒙古正鑲白旗附近),殺敵700(司馬光:《資治通鑑·漢紀十》,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596頁。《史記》與《漢書》均記為“數百”,此從《資治通鑑》),受封關內侯。換言之,李廣打了一輩子仗,戰績尚不及衛青首次出擊。

史書明確記載的漢匈大戰只有八次,李廣自稱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大多數應系小規模的遭遇戰,故殺敵數量十分有限。李廣在文景時期殺敵不多,與當時西漢對匈奴的戰略和戰法有密切聯絡。文景兩帝對匈奴取戰略守勢,漢軍在邊境依託關塞亭障抵禦敵軍。李廣於北境七地擔任過太守,在居高臨下的陣地戰中充分發揮箭術高超的優點,射殺了一些靠近亭障的匈奴騎兵,故匈奴送其“飛將軍”之譽。不過,李廣在實戰中一般將弓箭有效射程控制在“數十步之內”(《史記?李將軍列傳》),以50步計,摺合為今天的標準約為69米(西漢1步為6尺,1尺合23。1釐米)。文景兩帝時期,漢軍拘泥於陣地之內,而匈奴騎兵的陣腳往往保持在漢軍弓箭有效射程之外,故李廣只能射殺個別冒進的敵人。及至武帝時期,西漢改取戰略攻勢,“運動戰”取代“陣地戰”。李廣終於擺脫陣地限制,得以運動接敵,不料又屢屢陷入敵軍包圍。在與匈奴的多次交戰中,很難從李廣身上看到謀略戰法。司馬遷說李廣“皆以力戰為名”,本為讚詞,卻恰恰暴露出李廣短於“智戰”。

也許有人會問:元朔六年的“右北平之戰”,李廣率軍殺敵4000,遠遠超過衛青龍城之戰的700,為何不能封侯?這就涉及計算軍功的另一個參照標準:除計算殺敵數量外,還需除去自方損失。換言之,計功標準是“淨殺敵數”,“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打法是不能建功封侯的。右北平之戰,李廣所部殺敵數與己方損失相當,功過相抵,故“無賞”(《史記?李將軍列傳》)。需要強調的是,這一標準並非針對李廣。作為漢武帝的小舅子,衛青也有兩次殺敵雖多,但己方損失亦大,故未得封賞。一次是漠南之戰,衛青率部殺敵1.9萬,但前軍與右軍全部覆沒,前將軍趙信投降匈奴。結果,衛青“不益封”(《史記·李將軍列傳》)。一次是漠北決戰,衛青所部殺敵1.9萬,但己方損失相當,亦未得封賞。經此兩役,“大將軍青日退,而驃騎日益貴”(《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衛青手下不少人都改投了霍去病門下(唯司馬遷的朋友任安不肯)。

 三、全民皆喜之?

李廣是深受敬佩、喜歡、同情的悲劇性英雄人物,儘管也有“否李者”,但與“挺李者”在數量上簡直不成比例。

“挺李者”主要是三種人。

李廣是司馬遷吹出來的?戰績總和不如衛青一仗 第4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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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司馬遷。班固曾指司馬遷私修《史記》乃為洩私憤,這其實恰恰是《史記》比官修史書耐看和好看的原因。司馬遷文筆極佳,寫《史記》又傾注了強烈的主觀感情,筆下的人物和事件往往骨立肉滿,讓人印象深刻。在寫《李將軍列傳》時,司馬遷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態度。為此,他巧手妙筆,一面突出李廣的優點,一面淡化李廣的缺點。司馬遷絕對是一流的宣傳家,所用技巧十分現代,就像平面廣告在突出商品優點時,一般用大號字型;至於缺點,基本不落一字,就算有,字型也小得像螞蟻,趴在廣告版面上某個不起眼的角落。司馬遷對李廣形象的塑造和宣傳十分成功:在大多數人眼裡,李廣是射箭入石的高手、被俘後巧妙逃脫的智者、遇大敵時鎮定自若的將軍、生活上清廉無私的好官員、工作中愛兵如子的好上司,以至忽略或忘記了李廣幾次神勇表現的背後竟是敗仗。對此,宋代理學家、朱熹再傳弟子黃震的評論可謂一語中的:“衛、霍深入二千里,聲振夷夏,今看其傳,不值一錢;李廣每戰輒北,困躓終身,今看其傳,英風如在。史公抑揚予奪之妙,豈常手可望哉?”(《黃氏日鈔》卷四七,轉引自錢仲聯等:《中國文學大辭典》(上冊),上海辭書出版社,2000年版,第88頁)為增加李廣形象的真實感和立體感,司馬遷並非一味只說李廣好話,也寫到了李廣的缺點。元光五年(公元前129年),李廣在雁門之戰中損兵1萬,僅以身免,之後受到軍法處置,當了兩年的平民。期間,李廣帶著一個隨從夜經霸陵亭(文帝陵墓),不料被值守的霸陵尉(專司緝拿盜賊)喝止。隨從上前應話,報上飛將軍名號。不料,這個霸陵尉不知是喝醉了還是真不知飛將軍的名頭,居然不買賬。他聲稱現任將軍都不許在文帝陵夜行,何況是卸任將軍,故強行讓李廣在亭子下留宿了一夜。不到兩年,李廣就找到了報仇雪恥的機會。韓安國死後,李廣東山再起,出任右北平太守,遂召霸陵尉前往,找個藉口把人家咔嚓了。不少人拿這事大做文章,說李廣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沒有大將風度。殊不知,這其實上了司馬遷的當。李廣殺霸陵尉後是否遭到懲處,司馬遷沒有寫,班固在《漢書》裡補上了。事後,李廣主動向漢武帝彙報了情況,漢武帝不但未降罪,相反倒有鼓勵之意:“夫報忿除害,捐殘去殺,朕之所圖於將軍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顙請罪,豈朕之指哉!”(《漢書》卷五四《李廣蘇建傳》)漢武帝何出此言?原來,報仇在西漢是受鼓勵的,有仇不報反而被人看不起。因此,司馬遷寫這事其實是在表揚李廣呢。

二是文人。大夥喜歡李廣,司馬遷立了首功,但還離不開後世文人的接力傳誦。文人們從李廣身上找到一個十分有用的標籤――懷才不遇,命途多舛。加入讚頌李廣行列中的詩人文才實在太多(以開邊尤力的唐代為最),且不乏重量級人物,如駱賓王、王勃、陳子昂、王昌齡、高適、王維、李白、杜甫、岑參、李商隱。他們紛紛寫下讚頌李廣的詩詞名句,不少已是婦孺皆知,如“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王勃);“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王昌齡);“林深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稜中”(盧倫);“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高適)。在古代中國,以文人為代表的知識分子是平民百姓的偶像,他們往往引導甚至直接決定著社會輿論和大眾觀點。同時,古代詩詞其實就是今天的流行歌曲,文人眼中的李廣形象很快流傳開去,植根於社會大眾心中。

三是廣大人民群眾。老百姓喜歡李廣,除了司馬遷的定位和眾多文人的宣傳,最重要的是李廣身上至少有三處普通百姓喜歡的地方。一是有真本事,箭術高超。據筆者統計,《史記》描寫李廣射藝超群至少有8次:一射匈奴射鵰者、二射匈奴白馬將、三射匈奴追殺者、四射林中石、五射大老虎、七射練習靶、八射匈奴裨將。對李廣來說,射箭不僅是工作技能,更是一種習慣甚至嗜好。他“與人居則畫地為軍陳,射擊闊狹以飲。專以射為戲,竟死”(《史記?李將軍列傳》)。二是一生廉潔,兩袖清風。史載:“廣廉……終廣之身,為二千石(一郡太守的秩俸)四十餘年,家無餘財,終不言家產事。”(《史記·李將軍列傳》)這樣的清官,老百姓誰不喜歡?三是以情帶兵,以慈掌兵。李廣不但清廉,而且疏財,還能與士卒同甘共苦。他“得賞賜輒分其麾下,飲食與士共之”。李廣常年在北方作戰,條件艱苦,尤其野戰期間往往斷糧缺水。在這種情況下,“見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嘗食”(《史記·李將軍列傳》)。相反,霍去病儘管軍功卓著,卻一點不體恤士卒。史載:“天子為遣太官齎數十乘,既還,重車餘棄粱肉,而士有飢者。”(《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中的一句話道出了老百姓的心聲:李將軍“勇於當敵,仁愛士卒,號令不煩,師徒鄉之”(《史記·太史公自序》)。故李廣死時,“天下知與不知皆為流涕”(《漢書·李廣蘇建傳》)。甚至1991年的敦煌市場還有一種“李廣桃”出售(高兵:《從史書記載看李廣抗擊匈奴的活動》,《河南大學學報》1997年第3期)。

“否李者”主要有兩種人。

一是兵家和學者。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文人看到的是李廣的高超箭術和悲劇命運,老百姓看到的是李廣的清廉和仁愛,而兵家和學者看到的是李廣的個人英雄主義和屢戰屢敗的戰績。兵家講求實際效果,學者追求全部事實,他們看到的李廣與文人和老百姓眼中的李廣不同。兵家和學者認為,李廣是一個優秀的士兵,卻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他治軍散漫,“無部伍行陳,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擊刁斗(銅鍋,白天用以做飯,晚上敲擊巡邏)以自衛,莫府省約文書籍事,然亦遠斥候(偵察兵)”(《史記·李將軍列傳》)。名將程不識的治軍風格與李廣完全相反,他曾說:“李廣軍極簡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也……我軍雖煩擾,然虜亦不得犯我。”(《史記·李將軍列傳》)察司馬遷之意,是貶程不識而贊李廣。司馬光則認為:“效程不識,雖無功,猶不敗;效李廣,鮮不覆亡哉!”(《資治通鑑·漢紀》)

李廣是司馬遷吹出來的?戰績總和不如衛青一仗 第5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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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皇帝。兵家和學者不喜歡李廣,這沒關係,但皇帝不喜歡李廣就嚴重了。文帝雖然當著李廣的面說過欣賞他的話,但臨終前囑咐太子(後來的景帝)時,推薦的不是李廣,而是周亞夫。為什麼?周亞夫治軍極嚴,連文帝都進不了他的細柳營。李廣則相反,連起碼的偵察兵和哨衛都不派。在李廣手下當兵,當然很自由很舒服,但若遇大敵,往往慌亂無措。李廣所部至少兩次面臨這種情況:一次百人逢千騎,李广部“皆大恐”;一次4千遇4萬,李廣所部“皆恐”、“皆無人色”。(《史記·李將軍列傳》)司馬遷這樣寫,本是為了襯托李廣的鎮靜與勇猛,不料恰恰暴露了李廣不善於治軍帶兵的弱點。而且,李廣雖然愛護部屬,但他動輒全軍覆沒,這樣的愛護還有什麼價值?實際上,李廣愛兵和家長溺愛孩子最後卻害了孩子沒多大區別。漢武帝還算開明,起用了李廣,給了他四次機會。但李廣表現不行,結果連武帝也不想用他了。

四、公孫敖是誰?

《史記》中,李廣與衛青、霍去病的傳記之間隔了一個《匈奴列傳》,但司馬遷把李廣與衛、霍進行比較的痕跡仍十分明顯。其實,與李廣更有可比性的不是衛青與霍去病,而是另一個人――公孫敖。公孫敖與李廣有不少相似之處。第一,老鄉,都是甘肅人;第二,發展軌跡相似,都是以良家子(西漢多徵囚徒和罪犯從軍,良家子指清白人家子弟)從軍,均因在漢匈戰爭初期表現勇武調入宮中擔任皇帝的侍衛;第三,共同參加過漢武帝時期對匈奴的四次大戰(雁門之戰、漠南之戰、河西―右北平之戰、漠北決戰)。

值得細說的是第三個相似點的四次戰事。

一是元光五年(公元前129年)的雁門之戰。李廣與公孫敖地位相同,均以皇宮侍衛身份出任將軍,獨當一面;所領兵力相同,均為1萬;作戰結果也差不多,都是慘敗,李廣則更慘,被匈奴生擒。有人認為,李廣幾乎全軍覆沒是因為匈奴只盯著他轉,圍著他打。這是偏見,否則如何解釋公孫敖亦損兵七千的事實?李廣與公孫敖敗歸後,論罪當斬,兩人都花了銀子頂罪,被貶為庶人。

二是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的漠南之戰。李廣和公孫敖不再獨當一面,都成為衛青部將,出定襄尋殲匈奴主力。此役,李廣為後將軍,公孫敖為中將軍,李廣位置相對較差,兩人均未建功。

三是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的河西―右北平之戰。此役,兩人蔘與的是同一戰略行動的不同戰役方向:公孫敖與霍去病分兵出擊河西,是主要進攻方向;李廣與張騫分兵自右北平出擊,是次要進攻方向。結果,公孫敖失道誤期,第二次被判死刑,他再度破財贖命,成為布衣平民。李廣稍好,殺敵自損相當,功過相抵,無賞無罪。

四是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的漠北決戰。李廣與公孫敖再度跟隨衛青出征,李廣成了前將軍,公孫敖還是中將軍。李廣位置更好,只要遇敵就有立功機會。但漢武帝戰前授意衛青不要讓李廣與匈奴軍接戰,造成李廣失道、誤期、自殺。司馬遷指出,衛青這樣做是出於私心。原來,衛青尚未出人頭地時,曾蒙公孫敖救命。公孫敖於七年前的河西之戰中因失期削侯,故衛青特意帶上他參加漠北決戰,以戴罪立功。臨戰前,衛青把李廣所部由“前軍”變為“右軍”,公孫敖遂由“中將軍”充任“前將軍”。此役,李廣的軍事生涯走到盡頭,公孫敖亦未能立功。

兩人也有不同之處。

第一,李廣被貶次數較少,崛起速度更快。李廣被貶為庶人只有一次,而公孫敖有兩次。兩人同在元光五年(公元前129年)的雁門之戰後被貶為庶人,李廣於兩年後重新崛起,而公孫敖等了五年。

第二,李廣上頭沒人關照,公孫敖有衛青庇護。公孫敖第一次被貶為庶人後,就是衛青幫忙,讓他以校尉(略次於將軍)身份隨他參加了出擊匈奴右賢王的行動(公元前124年),使公孫敖得以立功封侯(李廣時任右北平太守,未參加此役)。

第三,李廣自殺,公孫敖被斬。天漢四年(公元前97年)的餘吾水(今蒙古土拉河)之戰是公孫敖最後一次告別演出。此役,漢武帝出動21萬軍隊大舉出擊,欲再現漠北決戰的輝煌。公孫敖率軍4萬(騎兵1萬,步兵3萬)出雁門,不料遭遇匈奴左賢王主力,傷亡慘重。結果,公孫敖第三次面臨軍法審判,按罪當斬。這一次,公孫敖未再交錢保命,乾脆詐死逃過一劫,然後隱匿民間。正所謂逃過了初一,逃不了十五,公孫敖於五六年後被發現抓捕,旋因妻子參與巫蠱案被株連處死。

公孫敖出身與李廣相似,軍旅生涯同樣曲折,結局也十分悲慘,但他沒有李廣出名。為什麼?其一,公孫敖箭術不如李廣,缺乏傳奇色彩。其二,公孫敖才不出眾,有衛青關照,且封合騎侯,不是懷才不遇的典型。其三,司馬遷不重視公孫敖。《史記》中,李廣單人為一傳,衛青與霍去病戰績卓著,尚且合為一傳,公孫敖的簡要事蹟不過附在衛、霍傳之尾,寥寥數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