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降提檔,《盛夏未來》終於一掃七月國產保護月的頹靡,把2021年的暑期檔炒起來了。
影片的兩位主演是張子楓和吳磊,被觀衆從小看到大的兩位實力流量新星。
理應來說,觀衆對這部青春片的期待應該會很高。
相反,公映後,我看到評論區很多觀衆都在憤怒謾罵,說這講的是一個直女和gay的故事,張子楓這個角色只是個工具人罷了。
我大概能理解這些憤怒的緣由。
在上映前,宣發就大張旗鼓的宣傳張子楓和吳磊這對“甜蜜小情侶”,在各大社交軟件可以頻繁刷到他倆在影片中的互動。
和衆多觀衆一樣,我以爲這就是一部單純的青春期男女生初戀,懷抱着“有糖吃”的期待,買了票去影院。
沒想到宣發和影片本身所講述的,完全“買家秀”和“賣家秀”的區別,和短視頻中刷到的“甜蜜CP”毫不相干。
其實,電影本身是沒有問題的,甚至可以說是近三年來數一數二的國產青春片。
觀衆揶揄的,是同志話題的社會影響力;我看出來的,是電影自審、觀衆與電影宣發的關係。
比如“Ming”,TA是男主角鄭宇星喜歡的人,但Ming是男是女的問題,在網絡上引起了非常大的爭議。
我仔細分析影片中的細節,得出的結論是:
Ming確實是個男性。
男主鄭宇星喜歡的確實是男孩子,他確實是同志。
鄭宇星給陳辰伴奏的那首歌是五月天的《擁抱》,這首歌的創作有一段淵源。
中國臺灣的作家白先勇於1976年寫了部同志題材的小說《孽子》 ,而五月天的《擁抱》中的歌詞:“晚風吻盡荷花葉,任我醉倒在池邊”,靈感就來自於小說中對新公園荷花池的描寫。
白先勇先生是民國時期西南高級將領白崇禧的兒子,雖然身在大家庭,但他一早就離經叛道悉知了自己的性取向,並在中國現當代文學史裏破天荒地描寫了許多真摯的同性之情。
其紀念同性戀人的短篇散文《樹猶如此》,將至深痛楚沉澱六年,被稱爲“以血淚、以人間最純真的感情去完成的生命之歌”。
電影裏,陳辰唱完《擁抱》,下一個鏡頭,就出現了一道彩虹。
鄭宇星的爸爸對他一直是放養態度,客觀上給了他一個平等自由的能夠接受第三性的成長空間。
比如當得知鄭宇星和陳辰一起私奔去了三亞後,還特別自信地對陳辰父母說:
我兒子肯定不會對你女兒怎麼樣的。
以及在電影節上,鄭宇星對陳辰說的那句:如果我也能喜歡你就好了。
這個能字用的就很奇妙。
種種證據無一不指向Ming是個男性,是個酷兒,是個已經明白自己性取向的關鍵人物。
這裏需要重點科普一個冷知識,導演陳正道從一開始進入影視圈,就沒有停下過涉及同性元素的表達,從《盛夏光年》開始,到之前的《緝魂》《祕密訪客》,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會埋設同性相關的伏筆。
拍電影是一種創作,即使是商業片,也能有編劇和導演的個體表達。
那些說導演在bg裏"夾帶私貨"宣傳bl的憤怒者,已經完全脫離電影文本在惡意指控導演了。
你是異性戀不代表你看到的世界就只能有一種性別顏色,不代表其他顏色就一定是齷齪噁心的。
更何況,Ming是同性戀與兩個主角選擇復讀,這兩個大的戲劇衝突,是整部電影最重要的人物成長動力。
高考當然很重要,但處在青春期自我認知和外界認知交叉口的鄭宇星和陳辰,自認爲有更重要的事。
鄭宇星認清了自己的性取向,選擇復讀,去追求愛人;
陳辰需要親密關係的關懷,選擇復讀,想從原生家庭獲得能量。
這就是他倆的青春期反叛,沒有鬧哄哄的墮胎狗血,只是任性地對自我的追求,對體制掌權者,對順從式教育的反抗。
但是,考慮到同性元素在國內電影市場的隱晦和曖昧,特別是這還是未成年人的性取向問題,電影不得不做出妥協,模糊了鄭宇星的同性傾向。
在club裏維護陳辰,還吻了陳辰,這些煙霧彈,與其說是鄭宇星前後矛盾的人設屬性,不如說是國內創作者爲保過審而妥協的矛盾。
這部影片和其他國產青春影片都不一樣。
它不需要一套完整的我愛你,你不愛我,我們一起去逃學墮胎的撕逼故事,它注重的是青春期自我追尋和認知裏的片段式截取。
市面上絕大部分的國產青春片的時代背景,都是80後和90後主創對自己1980-2000年代的少年時代懷念。
而《盛夏未來》講述的是最當下,Z世代(1995年到2009年出生)年輕人的青春。
前者是從袖子裏掏出的帶線耳機,後者早就用上了Airpods。
這一代人是受互聯網,智能手機,社交軟件等影響很大的一代,影片中涉及到的抖音,網紅,電音節,音樂節等各種新潮的元素,迎合的都是Z世代的年輕人。
這類年輕人受到的全世界各個地方的文化衝擊最大,他們沒有上一代的苦大深仇,沒有那麼多的“阻礙”,他們非常自由,而且非常個性化。
同性戀羣體在Z時代是受包容最大的時代。
年輕人都覺得這就和異性戀一樣正常,Z世代中的同性戀羣體敢於在網絡上公開自己的生活,而且大部分的評論都是友善的。
然而我不明白的是,爲什麼這樣正常的事情,被搬到了銀幕上,就會成爲給電影打一星的理由?
宣發確實有誤,被騙的觀衆作爲消費者完全可以因此罵宣發方是“騙子”。
對,不要罵錯人,是宣傳方,不是製作方。
電影的創作和宣發,是電影產業鏈條中兩個前後相繼,有相交但不重合的環節。
宣發所發佈的內容,都是從“利益最大化”考慮,宣發存在的意義,是吸引更多的人去影院。
大多數導演和製片對影片的宣發沒有太多掌控權,特別是在現在這種短視頻平臺的病毒式營銷下。
抄CP搞熱度是基本款,即使電影的主旨並不是誰和誰在一起了;
吹演員爲戲瘦身打造敬業人設,殊不知這是演員的基本素養要求;
拉上和電影完全不相干的流量歌手唱首主題曲,只爲擴大影片的影響力,即使電影的受衆羣完全就不是這撥人......
但過度的宣發、過度的誇大,很容易引起反噬。
比如前年畢贛導演的文藝片《地球最後的夜晚》,用“和喜歡的人,在 2018 年的最後一天,去電影院看《地球最後的夜晚》,最後在電影結束時相擁而吻 ”這樣的下沉宣傳方式,吸引到了一波沒怎麼接觸過藝術片的觀衆。
跨年夜那晚,卻讓這羣“新貴”觀衆發現,這哪是最後一吻的愛情故事,就是個看不懂的文藝玩意。
任何電影都有恰當的受衆羣,費盡心思爲了擴大影響力,拉來本不屬於自己的觀衆,不僅是影片的折損,更是對國產電影行業的破壞。
“羊來了”的騙局,觀衆不可能會被騙第三次,第四次。
更掛羊頭賣狗肉的宣發,還有今年春節的《侍神令》。
靠着陳坤和周迅兩大巨星吸引了大波觀衆,沒想到主角居然是兩個流量小生。
陳坤和周迅的戲份連配角都算不上。
再看《盛夏未來》,宣發沒有提及“同性”元素。所以當觀衆們發現鄭宇星是gay,就把電影罵的體無完膚。
因爲宣發引起的反噬,觀衆這樣做不算冤枉。
但是我們不妨再仔細想想,爲什麼宣發不敢在宣傳的時候透露出一丁點的同性元素?
爲什麼導演在表達男主角是同性戀的時候還要靠觀衆們自己的“猜測”,甚至不惜把Ming這個角色意象化?
創作者不能拍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
《盛夏未來》是一個關於遺憾的故事,和其他的國產電影比起來它看似“平平無奇”。
它沒有《送你一朵小紅花》那樣的催淚;
也沒有《少年的你》那樣的小概率故事看得來勁。
甚至它的故事在你在看完以後很快就會忘記。
它的人物都不那麼激烈,但卻更能深入人心。
男女主角始終是朋友的身份,哪怕在相處的過程中產生了一些感情,也不是那種橫衝直撞你也必須愛我的感情。
而是小心翼翼的試探,用祕密交換祕密,溫柔地互相擁抱。
即使鄭宇星是同志又怎麼樣,這也是青春的一部分。
這部電影的主題就像片尾寫的那樣:
希望我們能更誠實地面對自己,希望我們可以更勇敢。
是的,誠實勇敢的面對最真實的自己,纔是青春期最重要的考題。